《出师颂》入藏故宫内情

时间:2004-04-22文章作者:杨新
[size=2][B]编者按:[/B][face=楷体_GB2312]去年7月,《出师颂》入藏故宫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一时间各种说法在流行。时间未过一年,人们对此事仍记忆犹新,而当初参与鉴定工作的朱家溍先生已逝去,不免令人感叹时光匆匆,今天,原北京故宫博物院副院长、著名书画鉴定家、《出师颂》鉴定工作的亲历者杨新同志不再沉默,就读者关心的内容道出了内情。由于版面有限,本刊略有删节。[/face]《出师颂》是拍卖公司在征集拍品时征集到的。这是一件历史上有名的墨迹,拍卖公司能征集到它,当然喜不自胜,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是情理中的事。所以在他们出版的拍卖图录和宣传中,拼命说是“西晋索靖《出师颂》”,其目的显然易见。他们在宣传品《嘉德通讯》中,列出了十余种古籍对《出师颂》的著录,应该清楚地知道此件非索靖真迹,但是却置之不顾,是因为将自身的利益搅和其中的缘故,所以不能作出公正的判断。其实关于这件《出师颂》,早在三十年前徐邦达先生就已作过详细考证,在1987年出版他的《古书画过眼要录》中,把它列入“隋·无名氏”书中,并未说它是索靖书。当时这件作品被溥仪带到东北后散失于民间,文中注明“下落不明”。尽管徐邦达先生对此件的鉴识已有明确的判断,但毕竟根据的是照片,而且照片不全,今天原迹出现了,还需要再次鉴定。为此在拍卖之前,故宫博物院召集了有徐邦达、启功、傅熹年等多位专家参加的鉴定论证会。会中专家们通过对原迹的仔细观察,一致认为:《出师颂》本幅为隋人书,米友仁鉴定题跋真,为南宋宫廷藏品,但其中引首宋高宗篆书“晋墨”二字及画押印章,均为后人添配,从纸张图案可以看出是明代人之所为。但引首和后隔水上清高宗弘历的题跋和清宫廷诸玺印皆真,确实是溥仪从宫中盗走之后散落在民间的那件《出师颂》。我以为专家的鉴定是严肃认真的,既指出了整件作品中,参杂了伪品,又肯定原迹的价值和意义。作为一件历史上流传有序的著名墨迹,又是从清宫中流散出去的,今天原迹出现,机不可失,因此专家们建议,故宫博物院理应收回。至于价格问题,专家们都没有谈。我想这个问题,一是不好把握,另外也不能由专家说了算,因为今天已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不同于过去,“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事后曾有人私下问我:“多少钱合适”?我说:“就我个人的立场来说,当然是越少越好,但这只是一厢情愿”。这次会议是故宫博物院的一次内部工作讨论,没有邀请新闻媒体参加,所以专家们的意见,外界并不知道。自从拍卖行宣布《出师颂》被故宫博物院购买后,一些报社记者作了追踪采访报道,反映出各种不同批评意见,或谓故宫买的是一件伪品,或谓是一件摹本,或谓虽是隋人书,但不值那么多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出师颂》本身没有作者署款。对于一件无款的古书画作品,本不存在真、伪问题,只是在时代上进行判断就可以了。在卷后有米友仁鉴定意见,认为是“隋贤书”,这就是根据书法的风格,只就其产生的时代进行判断,米友仁并非不知道《出师颂》有为西晋索靖书或南梁肖子云书之说,他定为隋代作品,自然就否定了此件为索靖或肖子云书的说法。米友仁的说法对不对呢?启功先生说:“米友仁的题跋是真迹,他的说法有道理。”其他与会专家无异议。所谓认为此件为“伪品”的说法,是指有人说它是“索靖的真迹”而言的。《出师颂》是不是一件摹本呢?鉴定是否摹本的最理想的方法,是将原本与摹本摆在一起对照考察,谁是摹本、谁是原本,就会泾渭分明。尽管在历史文献记载中,《出师颂》有多种不同的藏本,但到今天,我们只能看这一本(绍兴本)《出师颂》了,刻帖中有不同的藏本,但与墨迹相去甚远,只能作参考,而不能作对照比较。那么是否没有两本或两本以上的同件作品进行比较,我们就不能分辨出是原本还是摹本呢?那也不是,仅凭作品本身我们也能判断。一般来说,摹本有拓写和对临两种方法。拓写方法即双钩填墨;或用淡墨钩影,然后在影上书写。这种方法表现出来的是死板、僵硬,毫无生气可言。用此来考察今本《出师颂》,毫无这些痕迹。依原本面对面的临写方法,虽然能克服一些死板、僵硬的弊病,但是却要看一笔描一笔,仍然克服不了生硬造作。如果反复临写多遍,将原本烂记于心中,这样又容易暴露出自家面目,与原本拉大了差距,而且也克服不了追摹原本的心里障碍。以此来考察今本《出师颂》,也无这些毛病,相反却看到的是自由奔放,虎虎有生气,所以多受到前人的溢美之词。在今本《出师颂》本幅上,有唐太平公主“胡书四字”印,李约“约”字印,王涯“永存珍秘”印,这几方唐人印记,都是从文献记载中考证出来的,在其它传世古书画作品中,还没有见到过有相同印记可资对证,故难于判断其真伪,只能暂存阙如。其中太平公主“胡书四字”印,有记者请教过“研究藏文”的专家,认为“并非西藏文字”,“更像一种象形文”。专家的判断一半是正确的,它不是藏文。然而“胡书”者,是泛指汉字以外的各种文字,不只限于藏文一种。据文献记载说,这“胡书四字”“梵音云:三藐毋驮”,我曾请教过香港的梵文专家霍韬先生,他告诉我,这是梵文悉昙体,罗马拼音为samyabuddha意译为“正觉”,与文献记载相合,是可信的。根据文献记载,宣和内府所收藏的那一件索靖《出师颂》,最早的收藏印记,是宣和内府诸印,而没有唐人印记的记载;又根据看过这两种不同《出师颂》的古代专家都说,在艺术上今存本要比宣和本好。今本“淳古有意外趣”(乾隆评语),“胜于宣和所藏”(王世贞评语)。那为什么不可以作这样的猜想,今本才是真正的祖本,因其书法仍保留着章草书笔意,字写得这么好又无名款,便就附会在索靖的名下。有人说,一件隋代无名氏的写经,只能卖多少钱,《出师颂》也同样是隋代无名氏书,而价格不菲,是否相差太悬殊了?这里我只能这样说,隋人写经,甚或六朝人写经,因其当时书写数量大,仍保存到今天的也还不少,特别是敦煌石室被发现后,其数量就更多。而《出师颂》到今天只有一件了,“物以稀为贵”,这是不好比的。其次,写经是出于宗教信仰,以书写和施舍的数量多寡,来衡量对佛的敬仰虔诚程度。在当时社会上,有专门抄写佛经的经生,并以此为职业。因为要多、快、好、省,故其书法大多千篇一律,其间的个性和风格差别是很微小的,谈不到更多的艺术性。而这件《出师颂》则不同,不但表现出强烈的个性和时代特色,而且用秃笔书写,结构奇伟,笔致奔放,在艺术上与写经也是不好相比的。再次,写经在寺庙、个人和宫廷中虽有大量的收藏,但都不作为艺术品看待,并不视之为珍贵。而《出师颂》在创作问世以来,无论为私人收藏,还是被宫廷所得,都视同无价之宝。将自己的印章钤盖其上,不断地见之于文字记载和刻于帖中。从它的经历,可以看到时世的沧桑,王朝的更替,家族的兴衰。它所包含的历史信息量,也是一般写经无可比拟的。这里我不是在贬低写经的文物价值。只是在想《出师颂》的价格,实在难于把握。也使我想起在抗日战争时,张伯驹先生将陆机《平复帖》缝在棉袄中一起逃难。在张老先生看来,《平复帖》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设想如果今天拿来拍卖,会是个什么价?如果把《出师颂》定为索靖真迹,就其时代比《平复帖》还早,就其作者在书坛上的名望,比陆机还大,它又会是个什么价?恐怕两千万拿不下来吧?[/si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