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初北京的牌楼之争

时间:2004-02-26文章作者:王军
1950年9月初,在天安门道路展宽工程中,北京市建设局拆除了东长安街和司法部街牌楼,石匾由文化部文物局收存。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拆牌楼。也就在这个月,为配合国庆活动,北京市建设局养路工程事务所对东、西长安街牌楼进行了油饰。政务院遵照周恩来总理指示精神,发文给北京市人民政府,要求保护古代建筑等历史文物。市政府随即要求建设局对城楼、牌楼等古代建筑的状况进行调查,并提出修缮计划。5月4日,中共北京市委就朝阳门、阜成门和东四、西四、帝王庙前牌楼影响交通的问题向中央请示:拟拆掉朝阳门、阜成门城楼和瓮城,交通取直线通过;东四、西四、帝王庙牌楼一并拆除。5月9日,中共中央批准了这个方案。并指出进行此项工程时,必须进行一些必要的解释,以取得人民的拥护。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担起了解释拆除工作的任务。梁思成与吴晗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梁思成认为,城门和牌楼、牌坊构成了北京城古老的街道的独特景观,城门是主要街道的对景,重重牌坊、牌楼把单调笔直的街道变成了有序的、丰富的空间,这与西方都市街道中雕塑、凯旋门和方尖碑等有着同样的效果,是街市中美丽的点缀与标志物,可以用建设交通环岛等方式合理规划,加以保留。据吴良镛回忆,梁思成一次当着吴晗和市政府秘书长薛子正的面,对周恩来说:“我对这两位领导有意见,他们不重视城楼的保护。”当年在国务院工作的方骥回忆起梁思成与吴晗的一次冲突:梁先生为了旧都多保留一些有价值的牌坊、琉璃宫门等古建筑,在扩大的国务院办公会议上,和自称“改革派”的吴晗同志争得面红耳赤,记得有一次,吴晗同志竟站起来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包围下岂不都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气得梁先生当场痛哭失声,这都是我们这些在场作记录的同志耳闻目睹的事实。1953年的一个夏夜,林徽因与吴晗也发生了一次面对面的冲突。那是文化部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局长郑振铎邀请文物界知名人士在欧美同学会聚餐。席间,郑振铎感慨道,推土机一开动,我们祖宗留下来的文化遗物,就此寿终正寝了。林徽因则指着吴晗的鼻子,大声谴责。同济大学教授陈从周回忆道,虽然那时林徽因肺病已重,喉嗓失音,然而在她的神情与气氛中,真是句句是深情。”梁思成致信中央领导,认为以“纯交通观点”来决定牌楼存废是片面的,应该从城市整体规划的角度来考虑文物保护以及避免车祸的办法,例如可建设交通环岛,将牌楼保留为街心景观等。交锋越发激烈。1953年7月4日,北京市建设局奉市政府指示,牵头组织关于交民巷和帝王庙牌楼拆除问题座谈会。会议同意拆除交民巷的两座牌楼。关于帝王庙牌楼,文物部门的意见是最好能够保留,或易地重建。8月20日,吴晗主持会议,讨论北京文物建筑保护问题。薛子正、梁思成、华南圭、郑振铎、林徽因、罗哲文、叶恭绰、朱兆雪等出席。郑振铎态度强硬地说:“如有要拆除的最好事先和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联系,由中央决定,不应采取粗暴的态度。”但吴晗绵里藏针:“全国性的问题请示中央决定。”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不是“全国性的问题”,就不需要“请示中央决定”呢?梁思成在发言中指出,“北京市的发展是要在历史形成的基础上发展,一定要保存历史形成的美丽城市的风格。有些单位(如公安、交通、经济部门)考虑得片面”,“在保护古文物建筑工作上,首都应起示范作用,慎重是必要的。”他搬出了苏联经验,提出“在莫斯科建设中,古建筑在原则上尽量保存下来”。他还以“土地私有”讥讽破坏文物建筑的行径:“北京各机关好像有‘土地私有’的观念,在他们自己的范围内爱拆爱建,一点不考虑整体。”可是,吴晗作答:“在处理中应尊重专家的意见,但专家不能以为自己的意见必须实现。”会后,由北京市人民政府与文化部社会文化事业管理局等部门共同组织的联合调查小组,对北京城区的牌楼及其他一些古建筑进行调查。最后,对牌楼做出了保、迁、拆三种处理方式,即在公园、坛庙之内的可以保下来;大街上的除了成贤街和国子监的4座外,全部迁移或拆除。1953年12月20日,吴晗主持召开首都古代建筑处理问题座谈会。他在总结发言中说:“座谈会已取得一致意见的几处古代建筑处理意见:第一,景德坊先行拆卸,至于如何处理,另行研究。第二,地安门的存废问题以后再研究,先拆去四周房屋10间,以解决交通问题。第三,东、西交民巷牌楼可以拆除。”由于梁思成的坚持,周恩来总理不得不亲自出面找他做工作。梁思成与周恩来恳谈了几乎两个小时,并极富诗意地描述了帝王庙牌楼在夕阳斜照,渐落西山时的美丽景象。周恩来则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作答。孔庆普主持拆除了历代帝王庙景德坊和东交民巷牌楼。他向笔者追忆了当年梁思成向这两处牌楼告别的情景:市里对梁思成先生非常尊敬。1954年3月6日,我们开始拆东交民巷牌楼,脚手架都搭好了,第二天接张友渔副市长通知:“交民巷牌楼暂停施工,等梁教授看完后再拆。”我们当天晚上又把脚手架拆下来,把杉槁等放在中华门前面。可是,等了两天仍不见梁先生来,我们就报告局秘书室,12日由秘书室出车接来梁先生,由我在现场接待。梁先生只看了东交民巷牌楼,他说,这两座牌楼都是改造过的,是混凝土牌楼,已不属于古代建筑,既然影响交通,折就拆吧。他还问长安街牌楼的情况,问什么时候拆,说要是拆也应该挪到别的地方再建起来,东、西长安街牌楼是古建筑,都是木质的、老的。我说,东、西长安街牌楼计划在“五·一”前拆完,6月15日上汛前,计划拆完东、西四牌楼。他没再说什么就走了。……梁先生说,这座牌楼被挪了就没有意义了。他还问我,牌楼的木件腐朽程度如何?我说,经初步检查,木构件大部分腐朽很严重,拆卸时尽力小心吧。梁先生最后说,感谢!感谢!这次来主要是向牌楼告别。之后,我又陪他到历代帝王庙里去看,当时这个庙被女三中用着,后院东房已腾出来摆牌楼拆下来的料。梁先生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