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

时间:2003-08-07文章作者:
说起上世纪60年代我有许多机会当面聆听丰子恺先生的教诲,还得感谢全国政协呢!我在家乡读初一时,一本《子恺漫画》启蒙了我,使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画种。从中央美院毕业到《漫画》杂志当编辑,凑巧分配我向丰先生约稿。信中我憋不住表示拜师学习的心愿,丰老回信说:“以后就多联系吧!”1959年,丰先生出席政协会议,我在驻地东方饭店第一次拜见了他。虽无拜师仪式,但从此他老先生在我心目中就定了位了。1962年,我专程到上海丰先生府邸拜望老人家,登上书房日月楼,逐本翻览了丰先生自藏的个人著作。有一些是我未曾见过的,为此还借了两本带回北京研读。从1959年起,丰先生都出席一年一度的政协会议,记得多是住在民族饭店。这就给我提供了更多“上课”的机会。1964年《人民中国》记者唐忠朴在题为《丰子恺》的访问记中,有丰先生女儿丰一吟君的一段插话:“毕克官今天上午才来看过爸爸。他在几年以前就和爸爸建立了通讯关系,1959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此后,爸爸每次到北京开会,他就要来找爸爸谈画。”这几句当年记录下的插话,正真实地记述了我四十年前利用政协会议的机会求师学习的情景。民族饭店客房相当宽敞,当时也是两人一屋。除了没有电视机,一切布置与今天的委员驻地差不多。丰先生坐在窗前,一边翻阅我带去的画册《云霓》,一边说,他的许多漫画,都来自生活。像这本画册中的画,是坐了小船,顺运河而行,沿途写生得来的。他还强调,要向诗人学习,不一定做诗,是学习诗人观察生活的眼睛。因为诗人观察细微,又善于点石成金,对漫画家很有启示。他见我不会做诗,还特地给我写下平仄口诀。我当时已年过30,老师像教小学生一样手把手教,情景至今难忘。1962年3月20日,我画的《我看报》、《奶奶洗脸不哭》在《人民日报》发表。适巧丰先生已到北京开会。我一进民族饭店客房,先是同屋的老国画家王个鋎先生抱拳表示祝贺,接着丰先生从桌上拿起报纸也表示祝贺:“好的!好的!小家伙这样子看报,有意思!”过了两天,我再次到民族饭店,丰老对我说:“昨天我在小组会上发言,说百花中有大花也有小花,举你的画为例,说像这样的小花,也应当让它开放。”可能是1961年,政协会间丰先生告诉我,周恩来总理嘱咐他,下次开会把老伴也带来,以好照应。次年,丰师母随同来京。我去看望二老,闲聊中初次来北京的丰师母打听北京有些什么特产。我说三年困难时期刚过,消失了几年的特产仍未恢复。事有凑巧,次日中午我逛商店,竟发现了多年不见的山楂果脯,只是用糖太少比较干硬。但我还是如获至宝买了两斤,还特地要了礼品盒装着。下午上班,我放到办公室桌上,还高兴地对同事说起自己的幸遇。当晚我高高兴兴送到民族饭店,礼轻意重,丰师母表示感谢。不想,四年之后,在讨论我入党的会上,有人指出我崇拜丰子恺的问题没有检查,并举出赠山楂送礼的事。支部只好暂停表决,让我下去写出检查。后来,支部倒是通过了,因“文革”来临,入党的事也就没了下文。那时候,政治思想工作大抓“向党交心”、“划清界限”,导致同志、同事、同学之间相互摩擦,关系隔膜。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不向革命老干部学习,却老远去讨教一位佛教居士,纯属“另类”,受到批评,也不奇怪。这赠山楂的事,发生在委员驻地,也算一个有趣的插曲吧!我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丰先生取意古诗“樱桃碗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给女孩取名“宛婴”。政协会间我把两岁多的宛婴抱给丰爷爷看。客房临街,丰爷爷让小家伙站在椅子上眺望马路上的来往汽车。又是给糖又是留用午餐。餐厅在一层西面,记得比较拥挤,餐中的水饺和素炒冬瓜至今还留下印象。丰先生一再教导,画儿童必须“涉身处地”体察孩子的心理。我的《童心》系列就是遵照老师的教导,从体察自己孩子的生活开始,坚持创作的。除了作画,还写了一篇散文《宛婴日记》,是完全以孩子的眼睛和口气看事谈事。我将稿子带给丰先生看,老人家给改了几个字,散文1962年发表在《人民日报》副刊上。算是我向老师学习的一份答卷吧!当年,我只顾抓紧时间学艺,似乎顾不上关心有关政协开会的事。倒是丰先生有时主动对我谈些观感。有一次告诉我,星期天委员去西郊观光,他和同组的国画家叶浅予、傅抱石、王个鋎、蒋兆和,理论家王朝闻都参加了。还说,末代皇帝溥仪也去了,“和皇帝一起白相,难得!”还幽默地说:“皇帝长得和常人一样,没什么不同。”又一次,丰老赠给我一张大照片,背后写着“克官仁弟惠存”。说是同组的摄影名家石少华给拍的,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照片,是艺术家的作品。回顾我自己走过的艺术道路,也是一手写文一手画画。作画,我不是笔墨的仿学,而是重在艺术修养,体察生活和立意构思的学习上下工夫。这是《童心》水墨系列的创作得以坚持的原因;我又致力于美术史论的研究和散文的写作,并陆续出版了多种著作。可以说,几十年来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了丰先生的影响。如果说,1959年之前师学丰老是通过研读著作进行的;那么,1959年之后,就有许多机会当面聆听教诲了。这之间,全国政协会议给我提供了机会。所以说,早在40年前,我已在借政协的光了。从第七届起,我自己也连任全国政协委员三届,每忆起40年前的经历,就会倍感亲切,并越加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