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我们世界的终结者

时间:2001-08-16文章作者:菲必
在摄影超过150年的历史里,摄影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非凡影响。它从一开始就改变了人们审视自身的方式,几乎所有领域都因摄影而发生了革命性转变。这些领域包括社会学、科学、艺术、政治和历史。突然间,世界似乎全都缩在这小小的照片上了。我们从照片上看到全世界以及比世界更高更远的外太空。摄影在人类的历史中划出了一道坚定界线,这条界线分离了拥有摄影术之前的世界与之后的世界。确实,在发明摄影的一瞬间,整个世界改变了,它被重新筑造。比尔·盖茨的数码影像公司Corbis宣布他们将建造一座地下档案馆,把5年前购买的贝特曼图片档案馆所有图片资料(超过1700万张)转为数字式,该计划将在2002年完成。我们很难想象没有摄影的世界。19世纪50年代的照相馆里弥漫着熏衣草的油精味、醚和氢化物的味道,这些气味混合起来差不多能让人昏过去。站在那些30厘米乘40厘米的木制大相机前拍出来的照片,人们多半看起来就像是傻瓜。几个世纪以前,人们明白了太阳有力量晒黑他们的皮肤并且使他们的织物褪色,一个小孔能将阳光照耀下的景物在暗室中形成一个粗略的影像。梦想家们梦想着能永远保存下来这些图像。到18世纪末,这个梦想距离成功越来越近。人开始把溴化盐与氨混在一起试验,实验结果看起来很有希望成功。究竟是谁发明的摄影术有许多争论,因为同时间内很多人都在努力工作。但摄影术的发明至少应该归功于三个人,他们是法国人路易·雅克·马丁·达盖尔、约瑟夫·尼瑟福·尼埃普斯以及英国人威廉·亨利·福克斯·塔尔伯特。而达盖尔版摄影术的公共发表日期,1839年8月19日,即被作为摄影术诞生的标志加以纪念。对普通公众而言,摄影的魅力在于它记录下来的生活细节,与绘画相比,因真实而显得更加完美。1893年12月4日,在看到一些银板照相之后,菲利浦·霍恩在日记中写道:“每一幅都是万物完美的摹本,人们的头发光泽,路边的沙砾,丝窗帘的纹路……都自然地保存下来了,正如大自然所创造的……制造自然界完美的复制品是摄影的首要目的,然而这也恰恰是其坏处:人们并不喜欢相机把他们拍出来的样子。画家可以把鼻子上的污点从画布上抹去。但摄影并不能够。”摄影首次给人的震动在于它仿佛从时间长河中独立出某个空间来。一张1872年的相片,早期摄影大师朱丽亚·玛格丽特·卡梅隆的作品,即使在今天,照片里的年轻女子看起来依旧时髦:长发以及盘绕在身上的枝叶使她看起来像是神话中的水泽仙女。卡梅隆说:“我曾渴望捕捉印入眼帘的一切美,这一渴求最终得到了满足。”早期的摄影家们(多数也是业余的)期待的理想照片仍是某种美的写照,就像是一个美的女郎,或者一次壮观的日落。惠特曼则满怀激情地宣告,“我毫不怀疑这个世界的崇高和美就蕴涵在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毫不怀疑在琐事、昆虫、凡人、奴隶、侏儒、莠草、废弃的垃圾中有着远比我想象的多很多的崇高和美……”1938年美国摄影家沃尔克·伊文思在《美国摄影》的前言里引用了这段文字。二战前的摄影家们以惠特曼的戒律去整体记录现实中的光明,但经过了二战后成熟起来的摄影家则意识到:用惠特曼的精神诗篇鼓吹摄影,已经时过境迁了。摄影复制世界、煽情、引发怀旧情绪,是一种非介入性的活动,可以提供证据,在科学与艺术间搭建桥梁,是娱乐、商业以及工业化的。苏珊·桑塔格做了精确的评论:“摄影是一种基本原理,它是一种观看的标准。摄影业最辉煌的成果便是赋予我们一种感觉,使我们觉得我们可以将世间万物尽收胸臆。”至于摄影的力量,很多人会记得一张在1972年占据了世界上许多报章头版位置的照片——一个赤身露体,刚被喷上美军凝固汽油的越南儿童沿着公路跑向照相机。她张天双臂,痛得放声尖叫——在激起公众反战情绪方面,这很可能比100个小时电视报道的暴行起作用得多。卡梅隆在渴求美的同时渴求真实,这对摄影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摄影的历史也是真实性与欺诈性紧密纠缠的历史。我们看到的照片取决于摄影师的取景框,取决于他想告诉我们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摄影的好坏也在于:到底要把什么东西留下来?19世纪的美学家马拉美说世上万物的存在是为了终结于书本,如今我们可以说,世上万物的存在是为了终结于照片。世上万物皆可拍摄,而它们也被拍摄下来了。事实上,我们离摄影的精神信仰已经很远了,我们质疑摄影照片真实性的时间过于长久,而数码摄影和其他不断出现的新技术让我们再也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观察者了。但是,摄影依然能够超越任何法律以及技术约束,把我们送到任何以往我们从未到达的地方,也许是我们从未梦想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