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梵高

时间:2001-08-21文章作者:任琦
到阿姆斯特丹,没有不看梵高的。几乎是放下背包,我就奔向梵高博物馆。并不是每个人真的识得梵高的,只是他的名字太响亮,他的人生便是最佳的现代派脚本。我识梵高,不过是几幅作品,一本自传和其他可以罗列在“梵高”词条下的介绍。梵高于我是书本,书本上的知识;梵高于我是文化,是现代派的象征。可是当我从博物馆里出来,我只想说“我敬梵高”。梵高两字从此真正融于我心。梵高于我是“我”。荷兰人善于利用空间的精到,在这个展厅里很好地体现出来。整个展馆有三层。按时间的顺序,从他少时习画,到阿尔时期。一幅幅地看过去,有的明显只是练笔。画得最多的是静物。土豆,苹果,靴子,早期的作品充满了深暗的调子。那几个土豆,苹果,用的居然是深褐色,一个是一个的有力。这种评价听起来真是很拙劣,但我想“有力”实在是个极高的礼赞,那个力是源自生命的扎实,激越与厚重。好像是很朴素地展示“拳不离口,曲不离手”的过程,梵高短短的37岁的人生却留下了这如许丰富的作品,生命的最后两年以惊人的创作激情留给世人400多幅画作,想起来都让人觉得晕眩,莫非他的生活便只有画?后期的画明亮的色彩增多了。有时也有点幽默,那幅《小麦的耳朵》,株株垂着穗实的小麦,真的好像一只只的耳朵努力聆听着什么。他画风景,画医院后的树林,画郁金香的海洋,甚至学了点日本浮世绘的调子,画风雨中的桥。《向日葵》前的人是最多的,大家围在那里,一个人刚挤出来,另一个便补进去。我却更喜欢他画的那些麦地。那种蓝,蓝到极致,纯净而有力气。我在他的三幅超大尺寸的画前,看了又看,那种蓝好像是梵高独有的。既有出身农家的敦厚与朴拙,也有超然想象的饱满与纯净。看过一眼便不能忘怀。只是到了《麦地上的鸦群》这幅完成于他自杀前的作品,那种梦幻般的蓝变成了一团团的黑云,沉沉地压在麦地上,掠过乌黑的鸦群,好像不祥的寓言。他有许多自画像,都是严肃而痛苦的表情。瘦骨嶙峋的脸上总有落寞的影子,所以他把全部要说的话,所有对生命的体认都倒到画布上了,以求暂且逃开孤独。想起来很多人都是有这样的孤独的。看过一本书说据许广平的回忆,鲁迅孤独起来会一个人躲在墙角数蚂蚁。梵高只有西奥这个兄弟,是一生的知己。到后来,西奥生意的不成功,梵高的失意,他对这个世界也无话可说。他对近在身边,远在天边的人们亦无语以对。孤独就是那样与生俱来的一个东西,多少人懂得的。可别的人再懂得,都没有用。他藏在每个人灵魂深处,无从分享。我们只能站在一边静观,感动,然后沉到孤独中去。走出梵高的世界,忽然想起少时友人。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时节,说起这位画者,他很激奋地说“梵高属于我,你们都不懂他”。我们都自以为懂的,真是这样吗?如果时光可以交错,每一个以为梵高“写我心”的人和他能否彼此相知,以至改变他孤独而绝望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