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3/4 20:20:45 来源:艺术中国
刘商英在新疆阿尔金山,2021
在中国艺术家中,刘商英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自2011起,他多次去往西藏、内蒙、新疆等边陲荒野之地行走创作。十二年间,刘商英穿越了十二万公里的距离,他将自己置于大自然的神圣绝美和旷远荒芜之中。用心灵、身体和画笔去体验西藏阿里神圣之光、内蒙额济纳的枯死的胡杨林、罗布泊寸草不生的雅丹荒原、阿尔金山野生动物的“无蔽之地”、最终汇聚到田园牧歌般的天山。
“在世界之间行走:刘商英”展览现场,TAG·西海美术馆 4号厅现场,2023
近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教师刘商英个展“在世界之间行走”在TAG·西海美术馆正在展出。此次展览与空间设计围绕艺术家五次行走项目的代表作品,分别以“行走”“邀光”“世界”“诗篇”和“彩虹”作为展厅主题。这也是艺术家刘商英近年来对多年创作经历的一次全面性展示。(据主办方介绍:展览将持续到2023年3月29日。)
“在世界之间行走:刘商英”展览现场,TAG·西海美术馆 1号厅现场,2023
在展馆入口处,1号展厅是一个布满脚手架的环形展场,它是依据在罗布泊行走的螺旋型态势建造而成,同时形成了一个被包裹的空间,还原了刘商英现场绘画的氛围。内墙上呈现了一幅刘商英在罗布泊创作的巨作《荒原计划21号》。艺术家将一匹长38米的白色画布铺在罗布泊的雅丹地面上,用手蘸着黑色的颜料,沿着地面土石的肌理脉络,将雅丹地势的层峦起伏以触摸绘画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幅画可以看做刘商英多年在荒野绘画行动的一个缩影。
在荒野中不断行走
刘商英经常被贴上荒野艺术家的称号,实际上他拥有完美的艺术教育和职业经历,从在中央美院附中和美院读书,最终到美院教书,一路平稳顺遂,但他并没有满足在都市中拥有的一切,多年来他一直在不断求索着自己的艺术路径。
寻羊,布面油画,200 × 570 cm,2010
具有蒙古族血统的刘商英一直对大自然写生有着浓厚的兴趣。2010年,刘商英在内蒙呼伦贝尔草原,他与布里亚特牧民,骑马在深夜中找寻走失的羔羊,旬日晴空的草原在暗夜中呈现出海面般的的浩渺与悸动,那种原始陌生的力量,人与自然融入的方式,让艺术家感受到巨大的震撼。回京后他把这段经历描绘在《寻羊》的作品中,他将这种寻觅隐喻为在大自然中追寻的意义。
之后的十二年,他克服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不断行走在阿里、额济纳旗、罗布泊、阿尔金山和天山这些相对原始荒凉的地区。远离喧嚣与文明,在原始荒野中行走,不断与不同地域的接触与融入,意味着以一种流动的方式去不断打开原本被固化的思维和困局,回归到一种真正向内的精神追问。
西藏阿里工作现场,2014
正如刘商英所说:“我们平时习惯生活的都市生活中,其实很难有机会看清楚自己,这些原始的地方呈现出比较纯粹或混沌状态的状态,它会进入我的内心深处,能让你和自己内心对话。”
在西藏阿里的雪山下,在玛旁雍错旁,刘商英感受到这里光线的神圣与宁静,“地理位置及地貌决定了它是全世界最圣洁的地方,它的光是通透的,是有精神力量的。我慢慢体验到一种节奏,一种虔诚,它使我从不安中逐渐平静下来。”
内蒙古额济纳旗工作现,2016
内蒙的额济纳旗,胡杨林的遗骸散落在沙漠戈壁上,伸展着奇特诡异的形状,刘商英感受到一种很悲壮的英雄主义色彩。“实际上它们是植物死亡的残片,里面有很多相连接的东西和人是一样的,它让我感受到生命周而复始的转换,生命存在的意义。”
《荒原计划》在地展览现场,新疆托克逊红河,2019
新疆托克逊红河谷工作现场,2019
在刘商英行走的地方中,罗布泊最为神秘和凶险,这里夏季地表温度高达60多度,冬季则会低至零下20多度,大风常年在七级以上。但这片生命禁区下面却埋藏着数千年繁华的古文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楼兰古国。在与罗布泊历史博物馆馆长武宗云相识后,武宗云被他在自然中行走绘画和对自然的虔诚所感动,于是亲自带队引路帮助刘商英深入罗布泊腹地进行创作。
面对一望无际的的雅丹地貌,刘商英感受到罗布泊的宇宙感,“它有一种茫茫无穷尽的穿越力,那里积淀之厚,文明之久远的历史记忆和今天无生命迹象的荒芜样貌形成一种巨大强烈的对比,在这里你会感受到时间和空间的漫长。”
新疆阿尔金山工作现场,2021
罗布泊的东南方向就是阿尔金山,这里山体的硬朗、骨感与沙漠的舒缓形成鲜明的对比。阿尔金山是国家自然保护区也是中国最大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刘商英称之为生命真正意义上的无蔽之地,“那里是野生动物的天堂,野牦牛、野驴、熊、狼经常出没,你能感觉到生命节奏的律动,自由生长的状态;生命和死亡同构,死亡并不可怕,生命一如既往,周而复始。”
新疆天山工作现场,2022
新疆的天山则是一个田园牧歌般的世界,森林、河流、溪水、牛羊所有一切非常和谐优美的共生延续了千百年,“那里是哈萨克民族的聚居地,他们保持着淳朴的民风,相对原始的生存状态,虽然他们也用手机,孩子也会看抖音,但他们依然没有改变所信奉的人与自然之间相处的方式,我被那里的生活状态,环境感染着,就像看到的童话世界一样。”刘商英如是说。
与自然同构:抵抗、挣扎、僵持到和解
刘商英行走与绘画的荒野之境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感受,正如在他的影像中展现的,沙丘上的人如蚂蚁般踟蹰,数米长的大画在山岚中如纸片般微小。人在自然的尺度和能量面前微不足道。面对如此巨大的空间和能量场域,传统学院温文尔雅的绘画方式无疑是失效的。
刘商英形容自己在自然中创作的过程为“从对自然的抵抗、挣扎、僵持到最终的和解。”在这一过程中,刘商英对自然的理解,思考、想象与艺术的手法都随着与自然博弈交流中产生了很大的改变。
内蒙古额济纳旗工作现场,2015
刘商英工作团队合影,新疆鄯善县罗布泊历史博物馆,2019
荒野写生也意味着将自身暴露在自然的狂暴之下,要时常忍受风、雨、沙、石、蚊虫、酷热、严寒的侵袭。为了完成荒野行动绘画,刘商英在假期之前必须做好目的地的详尽调研和周密行动规划,任何疏漏都将导致行动失败甚至生命危险。之后他会带领一支十几人的团队从北京长途奔赴荒野腹地,有时车辆在路上陷入泥泞,要挖几个小时。他们搭起帐篷,吃着最简单的食物,睡在睡袋或自制的火炕上。白天大家分工明确,有人负责引路,有人搭起脚手架,固定住巨大的画框,摄影师负责拍摄刘商英的绘画过程,待刘商英画完后,大家再将画材归置好,用车辆运回北京。
新疆罗布泊工作现场,2019
在罗布泊,它的不稳定状态达到了一个比较极端的程度,这里曾多次发生探险死亡事件,普通人连正常行走都极为艰难,而刘商英却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裹着厚重的衣物,顶着狂风,在巨大的画布上连续几个小时作画,画架和画布经常被狂风吹倒。他最深的体会是挣扎,身体处在一种失控的状态。
刘商英在野外近乎疯狂的工作状态令武宗云印象深刻,“刘商英从一个干净的小伙变成了野人,罗布泊的风沙打在他的身躯,手肿了,眼睛肿了,他没叫一声苦,每夜的寒风刺骨,夜晚还写今天的日记,想着明天的工作。有一次在楼兰创作,当画架突然倒下,砸到了刘商英的头上,他晕倒了,我抱起商英,喊商英,他慢慢地苏醒”。
新疆天山工作现场,2022
抵抗不光是自然的恶劣,对于自然的绝美,刘商英也会产生深层的抗拒和挣扎。已经很美了,为什么还要画画?每到一个地方,他会发现之前的经验在当下是无法套用的,他会进入了一个茫然的状态,在去留之间反复纠结。
刘商英回忆道:“这时我就慢慢的让自己静下来,一点一点从最笨的办法开始,这也是一个熬的过程。这中间就会慢慢出来一些感觉,但是瞬间就消失了,你处在要抓又抓不住的僵持状态。”
当刘商英感觉自己真正的能与当地融合,既不激动也不恐惧和茫然,进入一种平静状态的时候,他就达到了与自然的和解,绘画方式就自然出现了。
新疆罗布泊工作现场,2019
刘商英也慢慢顺应了自然因素的介入。面对呼啸的风沙泥土对画布的侵袭,刘商英索性将沙土铺洒在画布上,将颜料和沙土凝固成一体,直接塑造成画面的肌理。罗布泊恶劣的自然环境使绘画行动难以一次性完工,刘商英的团队就将画布包裹好后,置入地面挖好的大坑中埋藏。待罗布泊漫长酷热的夏季过后,再将画布取出带走,经过长时间土壤温度湿度的浸润,画面也产生出一层时间的包浆。
新疆阿尔金山工作现场,2021
他开始更多地留意自然留下的痕迹。在阿尔金山海拔4000米的沙子泉,刘商英远远地看到野牦牛攀登到沙山顶上寻觅水源,他冒着脱水摔伤的风险跟在野牦牛身后,平行方向走了很久,野牦牛在沙山上留下的绵延足迹吸引了刘商英的目光,他将沾满白色颜料的滚筒在巨大的画布上涂满,再将画布覆盖在牦牛的足迹上,沙山的起伏沟壑和牦牛足迹的宽窄深浅就完全拓印在画布上。
新疆天山工作现场,2022
在天山的创作中,刘商英在森林里创作,树林笼罩在朦胧的光线中,细碎的松针不时飘落在地上,越聚越多,刘商英索性将更多的松针抛洒在画布上,为画面增添了细密厚重的质地;他在天山河谷旁作画,将地面上捡拾起来的羊毛涂抹上颜色粘在画布上,形成了活化的肌理,更直接地呈现出现场的感受。
“生命场”展览现场,内蒙古额济纳旗红城遗址,2017
“沙子泉与祁曼塔格彩虹”在地展览现场,新疆阿尔金山,2021
“沙子泉与祁曼塔格彩虹”在地展览现场,新疆阿尔金山,2021
与自然的融入也体现在他的在地展览中,自从在内蒙古额济纳旗的红城遗址做了第一次在地展览后,刘商英先后在新疆托克逊红河谷、阿尔金山和天山持续完成一系列在地展览。在阿尔金山,刘商英感受到彩虹乍现的瞬间,世界焕然一新的震撼,他在石山上按照光谱,将单色颜料拓印和涂抹在画布上,随后在旷野中将二十幅画面一字排开,构成了《彩虹》宏大的在地展场,艺术与自然在此形成了奇妙的对话。
刘商英绘画与行动的启示
十二年间,刘商英创做了很多作品,无论是西藏题材的粘稠厚重的油彩、额济纳扭曲堆叠的笔触、阿尔金山的动物遗骸描绘、画面上粘附的马粪羊毛、牦牛足迹的现场拓印,还是罗布泊地表的38米长卷、罗布泊符号化的佛塔、荒野梦境的抽象描绘...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又很难用一句话或一个风格来概括这种感受。
《天山28号》绘画现场,新疆天山,2022
将刘商英的绘画归入行动绘画、表现主义或某种大地艺术、荒野艺术等其实都是一种简单的概念分类,也不能轻率地将他的艺术实践视为中国古人“游观”哲学的延续,古人所描绘的山川风月是在古典审美经验审视下的产物,刘商英在人类规训外的狂野自然的艺术实践,显然超出了中国艺术史经验范畴的行为,目前的概念是难以归类和定义,正如范迪安所言这是一种“去风格化”。他让我们重新思考绘画和行动在今天时代的意义。
新疆阿尔金山工作现场,2021
刘商英这样阐述自己的绘画认知:“绘画是一个漫长无法预设的过程,最重要的是来自于你的感知,你面对所有地方的诚恳态度和决心。没有诚恳,所有的绘画的经验和技术都是死的,它只会呈现一个绘画的形式。我认为绘画的形式一定是依托在一个精神层面,一个你自己必须信仰的东西。”
新疆罗布泊工作现场,2019
刘商英的绘画显然启发了我们更多关于绘画和其中延展出的思考。在我们人类无法控制的荒野中,艺术家的行走和创作也许才能让我们深切感受到非人类地域的博大庄严,继而反思现代人类文明的局限,反思人类对自然灵性的日益钝感,他启发我们重新正视人类与非人类、自然与大地、万事万物的连接与互融的关系,以及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正如一位看过刘商英展览观众的留言:“我们一直在行走,但从未走到尽头,我们一直在世界中,但从未认真看过世界。”
部分作品:
玛旁雍错7号,布面油画,270 × 400 cm,2013
玛旁雍错27号,布面油画,160 × 240 cm,2014
胡杨与沙44号,布面油画,240 × 320 cm,2016
胡杨与沙107号,布面油画,240 × 320,2017
荒原计划14号,布面油画、沙土,240 × 480 cm,2019
荒原计划7号,布面油画,240 × 320 cm,2019
祁曼塔格4号,布面油画、沙土,240 × 480 cm,2021
沙子泉2号,布面油画,240 × 320 cm,2021
沙子泉6号,布面油画、沙土,240 × 320 cm,2021
彩虹-1,布面油画,160 × 240 cm,2021
彩虹-12,布面油画,160 × 240 cm,2021
天山9号,布面油画、羊毛,240 × 480 cm,2022
天山6号,布面油画、松针,240 × 160 cm,2022
艺术家介绍
刘商英,蒙古族,1974年生于中国云南省昆明市;现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任教于油画系第三工作室,工作生活于北京。
自2011年至今,刘商英先后多次深入西藏阿里、内蒙古额济纳旗、新疆罗布泊、阿尔金山、天山等地进行野外现场绘画项目,持续以创作发生地为单元,先后创作了《玛旁雍错》系列、《胡杨与沙》系列、《荒原计划》系列、《沙子泉》系列、《祁曼塔格》系列、《彩虹》系列及《天山》系列,并将在现场完成的绘画放置在项目现场真实的自然场域中展示,以此来探讨绘画与项目发生地之间的关系。
刘商英曾在众多机构举办过个展,其中包括:西海美术馆(青岛,2022)、星空间(北京,2021)、常熟美术馆(常熟,2016)、中国美术馆(北京,2015)、中间美术馆(北京,2013)。
他的作品曾在海内外重要艺术机构展出,其中包括: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北京,2022)、松美术馆(北京,2020)、多利亚潘菲利美术馆(意大利,2019)、保加利亚国家美术馆(保加利亚,2019)、梅格基金会美术馆(法国,2018)、中华艺术宫(上海,2018)、维多利奥美术馆(意大利,2015)、印尼国家美术馆(印尼,2014)、纽约艺术学院(美国,2013)、中国美术馆(北京,2012)、关山月美术馆(深圳,2011)、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北京,2010)等。
此外,刘商英曾参加第3届中国新疆国际艺术双年展(中国,2023)、首届北京艺术双年展(中国,2022)、2022武汉双年展(中国,2022)、第14届达喀尔非洲当代艺术双年展(塞内加尔,2022)、2021成都双年展(中国,2021)、第4届圣地亚哥双年展(智利,2015)等国内外双年展。
(受访人:刘商英 作者:刘鹏飞 图片提供:刘商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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