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是在紧锣密鼓编辑《傅抱石全集》之际,出现了在上海博物馆举办的“傅抱石金刚坡时期作品展览”,使得二石先生及其家属非常不爽。为此,决定写一篇文章来说说这事,就多次与二石电话沟通。二石用传真给我发来了他与母亲联署的给台湾许作立的信。
尊敬的许作立先生:
我们是傅抱石的亲属。听说上海博物馆正在展出“傅抱石金刚坡时期作品”,特地前往参观。先生如此厚爱傅抱石的绘画,并将藏品拿到上海博物馆展出,此种精神实令我等钦佩。但我们愿意告诉许先生,您拿来展出的这些所谓“傅抱石金刚坡时期作品”全系伪作。根据展出的这些画的用纸(数十幅画用的是一种纸),作画习惯及题款字迹,估计它们是出自一人之手,但这个人绝不是傅抱石。
一、抗战八年我们在金刚坡与傅抱石朝夕相处。他作画时我们总是在旁边帮忙,画完了便钉在墙上共同欣赏。常来向傅抱石买画的人我们也都有所了解,因此完全不可能有这么大一批我们从未见过的所谓“金刚坡时期作品”在傅抱石过世几十年之后突然出现。我们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常来金刚坡的“大收藏家”,竟能在我们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收藏了这么大一批傅抱石作品。这实在是不可能有的事情。
二、金刚坡是个穷山沟,我们当时住的房子原是房东家的长工住的,低矮、狭小、阴暗,作画条件。故傅抱石在金刚坡时期的作品,一般都在四尺以下,稍画大一点便很困难,傅抱石金刚坡时期作品中最著名的代表作“潇潇暮雨”与“万竿烟雨”等,其尺寸都小于四尺宣纸。那时期所作的尺寸最大的画是“丽人行”,也不过只是61.5×207.5公分。而这次展出的画除了两套册页外,几乎全是巨幅或大幅之作,甚至有四公尺高的四条屏(四季山水),有九公尺长的横幅(江山胜览)。这么巨大的画,“金刚坡下山斋”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的。显然,伪造者对金刚坡的情形一无所知。如果这位先生事先去金刚坡看上一眼,他就绝对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了。傅抱石是从50年代以后才开始画大幅作品的,仅根据这一点就可以断定,近来不断出现的冒充傅抱石早期作品的巨幅大画全是伪作。造傅抱石的假画者极多,而这几年的趋势是假画越造越大,八尺的,丈二匹的,不断涌现,上海博物馆的伪作展览正是这一趋势的集中表现。
三、这次展出的画中多篇题字,虽然极力模傅抱石的笔迹,但仍是不像。傅抱石的书法功底及签名习惯,仍使伪造者难以“乱真”,至于画作本身,漏洞很多。那些数丈长的山水横幅中,为了填满空间,不惜堆砌景物,重复的排列瀑布,这是画家所忌讳的,更是傅抱石所从来不为的。在“四季山水”的“春”一画中,生硬地将崇山峻岭和水边柳丛画在一起。而那柳树的画法显然是来自傅抱石离开四川定居江南后的作品中。而人物画的水平尤其差,傅抱石的人物画以“善能传神”著称,线条亦劲健飘逸,色彩淡雅,明静高洁。而在伪作中,这些特点全然不见,见到的只是呆板的表情和羸弱的线条。即以展场中的“丽人行”为例,傅抱石一生中只画过一张“丽人行”。但自从该画在拍卖中创下高价以后,所谓“第二张《丽人行》”,“第三张《丽人行》”接连出现。这次在上海博物馆展出的是“第四张《丽人行》”了。但这张的伪造水平更差。我亲耳听见观众站在这张画前说:“这种水平还叫什么大师!”这张假《丽人行》的面积比真迹要大得多(73×319公分)。这位伪造者确实有一种“放大”的偏好,无论是“山阴道上”“兰亭雅集”,还是“四季山水”,其画面尺寸都要比人们熟悉的真迹大上许多倍。说穿了,不就是伪造者以为画得越大价钱便越高吗!
傅抱石 丽人行
傅抱石 丽人行(局部)
您花了很可观的代价,得到的却是这样一批百分百的伪作。您是受害者。应该受到谴责的是那些欺骗您,让您上当的骗子。眼下这种无耻之徒实在太多了。
不过,办这个展览是个大错误。有一点眼力的人都知道这些画是毫无艺术价值的赝品。他们不断打电话转告我们有这么一个极其荒唐的展览正在上海博物馆举行,并要求傅氏家属出来说话。我们也觉得你们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遇见到一些海外报刊上登载这些伪做宣传的文章。你们这样做大长了伪造者和骗子们的气炎(焰)。他们已经十分嚣张和肆无忌惮了。但假的就是假的,举办画展,出画册或者写文章来把伪作变成“真迹”,是不可能的。我们知道您为办这个展览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但值得吗?我们以傅抱石亲属的名义向您保证:这些在上海博物馆展出的画绝对与金刚坡无关,也绝对与傅抱石无关!
同时,我们对上海博物馆同意举办这样的画展感到万分遗憾!该馆建成新馆后,在海内外人士的心目中有很高的地位,但这次的伪作展将(已经)给他们的名声造成了很大的损害。我们相信,该馆领导人如果现在尚未后悔的话,不久将会发现他已犯下了追悔莫及的大错!!!
我们以为已为您应该去追究那些拿伪作欺骗您的骗子们的责任,并给他们以应有的惩罚。他们为此使上当而编造出什么“大陆收藏前辈”、什么“蓝田山房”蓝天三之类的故事,您千万不要信以为真,那是骗子们的手法,而且是毫不新鲜的老一套手法。
傅抱石亲属 罗时慧
傅二石 99,12,30
2019年2月1日,农历戊戌年腊月二十七,为迎接己亥年春节,连续几天整理多年没有打理的书房,无意中翻拣出二石当年给我发的传真件,字迹已经退化。而另有一份复印件,也已经粘连在一起,可见当时最为时兴的复印在技术上与今天相比则稍逊一筹。
如此岁月的尘封,一旦打开就成为岁月的感叹。傅师母已经故去多年,遗憾的是,她在世的时候没有见到六卷本《傅抱石全集》的出版。罗时慧先生2001年逝世,享年91岁。1930年正月,傅抱石先生与罗时慧女士结成连理。这年傅公26岁,罗时慧先生虚岁20。
面对改革开放以来日益风光的傅家,人们却难以忘记文化大革命时最为悲催的的傅家。那时候傅公已经去世好几年,家里只有罗时慧先生一人操持,儿女们各在东西,小石是现行反革命,差点小命不保;二石在狱中。等二石从济南的狱中放出来回到南京的家中,妈妈要让在狱中受苦的儿子补补,先上一只整鸡,等妈妈上第二个菜的时候,桌上的鸡已经不见了,就问二石,鸡哪去了?二石说吃了。可见当时二石饥饿的程度,又是如何的狼吞虎咽,这就是当时的状况。多少年之后,当二石告诉我这段往事的时候,二石无奈的表情至今还在我的眼前。在编辑《傅抱石全集》的其间,在二石先生的安排下专门在傅厚岗的傅抱石故居中拜访了傅抱石先生的夫人罗时慧女士。二石对他的妈妈说,“这就是全集的主编,正在编辑,很快就会出来。”
因为当年编辑出版《傅抱石全集》一波三折,一再拖延。主要是投资问题。让如此重要的出版项目让广西美术出版社承担,而非傅公多年工作、创作和生活的江苏以及江苏美术出版社,可见当年的出版之艰难。所以,我与二石以及其他家属都一直感念广西美术出版社当年能够承接这项出版工作。其间,总编辑唐石生、编辑姚震西贡献良多。因为有了他们的不懈的努力,终于在2008年面世,此中前后经历了12年的时间。如今,二石先生也于2017年7月作古。虽然二石比他父亲多活了20年,却比他母亲少活了10年。
如今回想当年编辑《傅抱石全集》的诸多细节,还感念参与作品鉴定以及编辑工作的叶宗镐和萧平先生。因为傅家长子小石先生(1932~2016)身体欠安,一直没有参与《傅抱石全集》的编辑工作,但我们每次在南京开编辑工作会议的时候,午间吃饭都请他到场,其情其景亦历历在目。
无疑,时隔20年之后重提旧事,是因为20年之后那批傅抱石“金刚坡时期”的假画极有可能再现江湖,这是一般的规律。而今天的市场状况比当年更为复杂,能够出来指认又能够为人所接受的可能性越来越小。那么,往事风波的回顾则能够提醒大家注意曾经有过的历史,而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2019年2月2日
纪念傅抱石诞辰100周年拍摄的电影《傅抱石》首映
2004年8月11日,纪念傅抱石诞辰100周年展览在中国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