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海燕教授
10年前,回忆考入南艺30年,写了一篇《谢海燕教授对我的决定性的影响》。不觉过去了10年,在回忆40年过往的时候,还是想到了老师,感恩有他们的培养与关爱。遗憾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离开了我们,成为我们永久的记忆。而我们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陆续离开了曾经拼搏与努力的职场。
今天,上公交车有年轻人让座,因为我已是白头翁。尽管还没有到了上车必须坐的状态,反而因为好心而感到不堪。真的有那么老吗?内心不服,可是,到了公园、博物馆买门票的时候,却只要半票,感到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不分贫贱,没有官大官小,也不问出于哪个衙门或单位。从进校门的那个起跑线开始,不管后来的境遇,在中国实际上我们大致如此。
因此,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实际上我们进入到人生最好的时光,儿孙绕膝,不要为职称和升迁而烦恼,也无需为钱多钱少而交缠,更不要去开那没完没了的会或说很多违心的话。尽管不是全部的畅所欲言,但怕的少了,越来越少。所谓的“不忘初心”,是在这个时候应该提及的。我们得以全力去弥补过去的无聊而造成的损失,应该说,我们还有机会。
冯其庸先生生前曾对我说,他的学问基本上都是退休以后做的,那是他近90的时候说的,而他大概快接近70的时候才退休。作为中国汉画学会的第三任会长,我一直以首任会长冯其庸先生为榜样,学习他的人品、学问与风范。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还可以画很多画,写很多字,还可以著书立说,还可以实现自己未竟的学术理想,还可以用另外的方式为社会服务。关键是自己的把握,时间稍纵即逝。
以下是10年前的旧文——
谢海燕教授对我的决定性的影响
抗战时期,潘天寿先生与谢海燕教授
谢海燕教授(1910.3-2001.11.21)对我的影响是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
我1978年考取南京艺术学院时的兴奋心情,一直持续到跨进黄瓜园之后。此前,我在工厂做工人。高中毕业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上大学,因为那是文革的年代。后来恢复高考,看到了希望,经过努力也实现了希望。
开学典礼上,见到了许多仰慕已久的老师,其情形至今历历在目,谢海燕教授是我记忆最深的一位。因为,他在开学典礼上的讲话对我后来的艺术发展和人生道路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谢海燕教授
谢海燕教授作为南京艺术学院的副院长,在开学典礼上给我们讲了很多,语重心长,有一些内容现在随着时间已经淡忘,但是,他在讲话中提到的关于美术史研究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时,说“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国外”却让我为之一震——怎么会是这样?想想也是,刚刚经历了“破四旧”的年代,这些属于“四旧”的东西还会有人去研究?能够保留下来就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当然,在当时我只是大约知道这是一个艺术宝库,也就是知道“敦煌”这个名字而已,更多的也不知道。因为我从小县城出来,见识基本上谈不到,此前也没有进过博物馆,也没有看到任何一本介绍中国古代艺术的图书。不是不看,因为没有。所以,谢院长的讲话给我的艺术思想留下了最初的记忆。
谢院长还说,中国的美术史研究比较薄弱,只有屈指可数的数十人而已。他所指出的这一学科专业人才的严重不足,与我们庞大的美术家队伍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因为当时还有这样一句调侃的话,“画画不成搞理论,理论不成搞行政”。所以,社会中对于美术理论的不重视是有目共睹的。谢院长的话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中。因此,在我后来的学习过程中,就按照谢院长的这一提示,不仅努力学习美术史和其他文化课程,而且还选择了美术史专业作为我今后努力进取的方向。
后来,在温肇桐教授的影响下,我从大学的三年级开始,基本上就决定了今后转向美术史的学习和研究。决定这一历史性转向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确实不太喜欢工艺图案(染织)这个专业。而之所以报考这个专业,则是因为我太想上大学了,可是,又怕考不上油画或国画专业,当年全部的美术专业只招96人,只好退而求其次。
谢海燕教授作品
谢海燕教授风度翩翩,他的儒雅风度是我理想中的最标准的学者姿容,虽然,他没有直接给我们上课,可是,他偶尔会来到我们教室视察,每次来都会和我们谈一点有关的问题。他总是那样的耐心,像对待他的孩子一样,我们也感受到了他如同父亲般的慈祥、温暖。
他的夫人张嘉言老师是我们染织教研室的任课老师,张老师是我们必修的基础图案课程的任课老师。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我们感觉到谢海燕教授像亲上加亲一样,因为我们都是把张嘉言老师看成是自己的亲人,而不仅仅是老师。
张老师有一个不同于其他老师的习惯,不管是在教室上课,还是带学生在户外写生,口袋里总是带一些糖果。她不时地请我们吃一颗糖,有时还亲手剥给我们吃,令我们非常感动。我时常在想,师德风范在这一对学者夫妇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谢海燕教授与张嘉言先生
当然,谢海燕教授对于学生的要求也是非常严格的,而且从一点一滴中关心和培养学生。记得有一次他到我们班上来视察,我们正在画水粉画,他看到一位同学在涮笔之后把水随手甩在地上。他很不高兴,但是,却和蔼地指出应该怎样,并亲自示范。我和我的同学们听了都是口服心服。虽然这是很小的事情,却可以从中看到谢海燕教授的严谨作风。
从左至右:谢海燕、吴茀之、潘天寿
作为一位美术史家和画家,谢海燕教授的艺术成就被淹没在艺术教育的功勋之中。他以毕生的精力辅佐刘海粟院长来管理这所历史悠久的学校,从上海美专开始。他在他为教一生的历程中,把自己的名利置之度外。对于一位画家来说,能够放下自己的画笔来做行政工作,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他表现出来的高风亮节应该为师者所师。
《谢海燕教授给温肇桐教授的信件》 1989年3月
因为我的导师温肇桐教授和谢海燕教授从上海美专开始的几十年的友谊,关于谢海燕教授的更多的了解则是从温肇桐教授的口中得知。温老告诉我,谢老从年轻的时候开始,身体就不好,但是,他从上海美专到华东艺专、南艺一以贯之的呕心沥血。在我读研究生和离开学校的日子里,时常听到温老说,谢老又病了,如何如何。
不过温老在关心之余又非常自信谢老不会有大碍,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果真如此,他后来的高寿也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而那位从小身体就好且后来连感冒都没有的温老却早他先去。
刘海粟先生(左)与谢海燕教授(右)
谢老为人的厚道,也是众口一词,否则,刘海粟院长不会把学校交给他。潘公凯先生也不会在几年前中国美术馆展出的“潘天寿画展”中,选择了潘天寿先生与谢老的合影,放大成巨幅的照片挂在展厅里。谢老与20世纪中国美术教育史有着重要的关联,为20世纪中国美术教育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1978年恢复招生,百废待兴,谢老实际承担了领导南艺的重任。刘海粟院长还像在上海美专一样,把南艺甩给了谢老。从恢复教学,设置系科,制定教案,到落实政策,安抚遗孤,培养教师,组织创作,无一不留下了他的心血和学术智慧。今天能有南艺的今天,谢老的功绩应该永远铭刻在南艺和20世纪中国美术教育史上。
我一直都以有像谢海燕教授这样的老师而感到自豪,感到万幸。我也希望在我的母校,在中国的美术教育中,有更多能让后人永远记住、不能忘怀的老师。
2008年11月于北京
刘海粟先生(右)与谢海燕教授(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