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6/28 20:21:24 来源:《诗书画》杂志
栏杆堡 纸本水彩 28×42cm 2015 年
无论是草长莺飞、山花烂漫的春季写生,还是天高气清、枫林尽染的秋季写生,让我们拥有了观察大自然、感悟大自然的机会,也为我们的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滋养。山脉景致奇异,清秀峻茂,山体轮廓起伏,变化丰富。有时早春,山里的气温还比较低。树叶还没有生长出来,只是稍稍露出些许的嫩绿色,树干轮廓更加清晰可见。花儿已经渐渐开放,显得格外耀眼。站在山中,微风吹过脸庞,满山遍野的花儿映入眼帘:丁香、连翘、桃花、梨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
段正渠先生三十多年以来一直以西北地区的风土人情为其作品表现题材,创作了《红崖圪岔山曲曲》《东方红》《黄河传说》等优秀的油画作品。1987年,段正渠第一次来到陕北,在接下来的近二十年里,他将主要的精力投入油画人物创作中,这段时期的纸上作品几乎都是为记录创作构思而勾勒的草图,很少涉猎风景题材。2008年,段正渠开始将纸本风景写生纳入工作室课程教学体系中,希望借此来训练学员建构画面的意识和自由表达的能力。随着纸本课程的开展,纸本绘画也因其材料的便捷性和表现手法的多样性,而逐渐成为段正渠自身艺术探索和表达的重要手段。画家以一种新的方式回到纸本绘画,并创作了大量的作品。这些作品以风景为主,在情感的深度、表现的力度、精神的强度上都有别于以往习作、速写、草图性质的纸本作品,记录并促成了他在个人艺术语言上的重要转变。
古朴而深沉的黄土地
2008至2012年是段正渠纸本绘画探索的初始阶段,这一时期的纸本作品延续了陕北创作主题,以描绘榆林老城、麻黄梁地貌、佳县黄河以及延安魏塔村等地域风景为主,大多是对景写生完成,画中的山形地貌特征明确,有着较强的客观性。在手法方面,画家常先用棕色或灰黑色干性材料勾勒出景物的轮廓,再用水彩薄施晕染,画面显得简淡而空寂。
从段正渠这一时期描绘陕北的纸本作品中,我们常常能感到一种亲近感,沟岔中的村落,老城的砖墙,雾里的黄河,泛黄的棕褐色调里蕴含着对过往的怀恋,那里连结了画家从小的北方农村生活经历。这种亲切感在延安魏塔村完成的系列作品中得到了最直接的体现。一方面,对于段正渠而言,陕北犹如一片净土,那里是自己精神上的故乡,有着最真实的人和事。另一方面,他也对这片土地上留存下来的古老痕迹充满好奇,山脊上的长城,古城遗迹,这些勾起了画家的无限遐想。靖边县的“白城子”在他的作品中反复出现,这曾是匈奴建立的大夏国都城,如今只剩下残破的城墩,依稀可见当年的恢弘。如画家所言:“我甚至一直期望能在黑夜里感受白城子……是不是可以听到金戈铁马的声响……这种地方似乎只有到了夜晚才会真正显示出它的全部魅力与意义。”
段正渠为人所熟知的油画作品往往有着坚实的造型、简练的色彩和激荡人心的力量。相比于用稠厚的颜料和大刀阔斧的笔法所完成的油画作品,纸本绘画似乎是一种更为轻松的体验,它让画家能够暂时摆脱习以为常的作画方式,尽情去发掘更多的可能性。2010年前后,段正渠开始有意避开纸质绘画轻盈灵动的特性,尝试不同材料来达到更为坚实、厚重的画面质感。他随意运用各种干湿绘画材料,期待着那些不经意得到的画面肌理效果,注意力也更多地从对客观情景的再现,转向了对形式语言的探索。这一阶段的作品明显更具试验性,画面的肌理层次也更为丰富。
长风大漠边隘孤城
2013年,段正渠开始在丝绸之路沿线的考察行程中进行纸本风景写生与创作。此后两年时间里,他的纸本作品主要表现敦煌、嘉峪关、张掖等地风景。这些地方留存了大量人文历史遗迹,尤其使他感兴趣的是遍布甘肃境内的古城遗址,河仓城、锁阳城、骆驼城、黑水国遗址、许三湾城、永泰城等。每到一处城址,画家总要登上城墙,或绕城凝思,或伫立远眺。在戈壁的风沙中体验历史的沧桑,这是他所神往的。
如果说,在段正渠描绘陕北的纸本作品中,更多地体现出的是一种亲近感,画家通过描绘陕北来试图接近那些质朴、纯真的品质,和那些由陕北风土人情所引发的、与其自身成长经历相关联的回忆。那么,在这些描绘河西走廊的纸本作品中,一种更为宏观的、对历史的追念与感怀成为了表现的主题。《河仓城》描绘了一座始建于西汉时期的古城遗址,画家采用远景视角,将城墙置于广阔而深远的空间中,天空被处理成深黑色,使画面呈现出时间感。
河流也常出现在他的作品中,对比薄雾笼罩的佳县黄河和嘉峪关讨赖河的河谷峭壁,我们能够直观感受到画家在表达诉求上的变化。两者使用了不同的表现形式,这不仅是因为陕北与河西走廊景观上的视觉差异,更是由于陕北的宁静和边关的肃杀所带来的不同体验所致。在系列作品《讨赖河》中,炭笔被用力地划拉在纸面上,迅疾而激烈的笔触犹如西北戈壁凛冽的朔风一般。
遥望历史的天空
2015年10月,在德国艾森的弗柯望美术馆,段正渠邂逅了法国稚拙画派艺术家萨贺芬的作品,这位素人画家的作品中所流露出的真诚和纯粹深深打动了他。同年,画家来到陕北时正值严冬,已难以在户外写生,于是他白天采风拍照,晚上在住处依据白天的照片素材作画。或许是受到了稚拙画派的影响,画家一改此前强力、直截、一气呵成的作画方式,转而用细密、短促的笔法勾勒点染,笔下的陕北风景仿佛在细雨中一般迷蒙。
段正渠喜欢阴天,阴天容易让人感物伤怀,这或许令人诧异,因为他此前的油画作品多以暖色为基调,画面中金黄色的光线和深黑的背景,让人难以联想到阴天的情绪。从他在2015-2016年创作的一系列带有超现实意味的纸本作品中,我们似乎能触碰到画家内心深处的这股愁绪和情思。这些作品在室内创作完成,脱离了户外对景写生的制约,让画家得以将神话般的臆想加入风景中。画面中反复出现夜晚的山、路、城墙,伴随着夜空中漂浮的、如梦幻中存在的生灵。深蓝色的背景犹如漩涡,我在凝神观画时几乎被吸卷进去,进入作品里那静谧的时空里,进入艺术家编织的幻象中,望向天与地的交会处,觉察到那似是来自神明之地的些微光亮。
事实上早在1982-1984年间,段正渠就曾创作了一系列具有超现实主义风格特征的作品,当时他并未选择延续这种风格。时隔三十年后,这一富有深意的表达方式重回他的视野中。随着年纪渐长和心境的变迁,他的作品更趋于内敛、深沉,也更具有抒情性、诗意性,个人心绪的流露愈发显。在回忆这批作品的创作过程时,画家坦言那是“忧伤,甚至痛苦的,有时画着画着,许多往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眼前”。这批风景作品大多采用了平远开阔的视角,深暗的色调营造出梦境般虚无缥缈的氛围。色彩的平面化处理,传统意象的引入,都表明中国古代艺术对画家的深刻影响。
2017年冬季,当段正渠再次面对那熟悉的陕北风景时,愁绪似乎已渐渐消去,作品中崇高的、激扬的、充满力量的特质再次占据主导。夜幕散去,此时的风景中出现了人物形象,画中人常常独自伫立在山崖,望向远方,人物的渺小更突显出场景的辽阔。作品《三界台》中,画家用急促的、方向不断变换的笔触描绘天空,用横向展开的线条画出地面,宛如宇宙洪荒、天地初开的景象。画面左侧立着一位身着白衣的人,背身望向远处的城墙与烽燧,在一片暖红色调中,历史与现实的图景像是在不断交织回荡。多年来,画家对质朴和纯真的怀念,对故事与传说的遐想,他所敬仰的雄浑豪迈的气概,所眷恋的苍茫辽阔的大地,所体验到的难以言说的神秘,都糅合交融于画面之中。
细看之下我们发现,段正渠的作品很少是全然表现自然风景的。大山里零星分布的村落民居,沟壑峁梁上时隐时现的长城遗迹,戈壁古城的残垣断壁,峭壁上的石窟,河滩的小径,甚至秋收后的草垛,画家从始至终将目光聚焦于风景中“人为的痕迹”。段正渠的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探讨了人存在的本质,历史朝代兴衰更迭,文明不断发展变化,不变的是千百年来人们面对自然时,在顺应与抗争中谋求生存的本真生命状态,那是原始的生命活力。人是伟大的,也是渺小的,西北土地上的那些过往的、现在的人们所留下的生存痕迹,作为人文精神的印记被画家记录下来,并永远留存。
(文/黎独清,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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