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埃特把姐妹俩所有的收藏和40万美金捐赠给了巴尔的摩艺术博物馆，成立了专门的展馆。这样，科恩姐妹近50年给她们的生活带来无上快乐的艺术收藏成为一个公共现象。正如艺术史家和哲学家乔治·博厄斯(George Boas)所描述：“这个跨阶段的法国现代艺术收藏不论对艺术爱好者还是学者都具有极大价值。这些收藏不仅能代表成熟时期大师们的风格，比如马蒂斯，还能看到他的过去和他的现在。这个珍贵的收藏是一幅现代艺术运动的完整图卷。”

　　 我第一次看到马蒂斯的作品是在巴黎。

　　 从那间我十几年前住过的小酒店，我第一次越过像丝绒一样流淌的塞纳河，走到蓬皮杜艺术中心。

　　 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建有外露的钢结构和密集的管线，像极了一座工厂而有着“炼油厂”和“文化工厂”的别称。轻松鲜丽的装饰色彩与硬朗灰调的主建筑相映成趣，带来明快的视觉刺激，就像小时候用手挤压橘子皮而溅出的气味，就像马蒂斯的画作遭遇了我的视线，点燃了眼睛。这个点燃，是“山青花欲燃”的那一种“燃”，是色彩带来的高级温度。在马蒂斯这里，颜色已不仅仅是颜料，甚至也不是赋形的工具，而是像生长在泥土里的花朵一样，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血脉相通，气息相连，绽放着内在的精神世界。以色彩的层级关系，对比、递进、拥抱、背离……表达空间、物象、情绪，还有那些不可言表的气息。

　　 我想，当初科恩姐妹收藏的初心一定也是这样被点燃的。马蒂斯慈爱地称呼她们为“我的两个巴尔的摩女士”的卡拉丽贝尔·科恩和埃特·科恩，生长在一个德国移民美国的犹太人家庭。父亲经营百货店，而两个哥哥的纺织企业是美国最成功的纺织企业之一。两姐妹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艺术熏陶，并喜爱到世界各地旅行。1905年的10月18日，她们在巴黎秋季沙龙上第一次见到了马蒂斯的作品。自此，卡拉丽贝尔感觉突然用自己的眼晴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种美。几个月后，姐妹俩去了马蒂斯工作室买下了四幅马蒂斯的绘画，其中包括著名的《普罗旺斯的黄陶罐》——这是科恩姐妹收藏的第一幅马蒂斯的油画作品。画作笔触粗放，用色大胆，还留有大面积的没有涂色的帆布底，就像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这种留有大面积画布底的风格，开启了一幅作品怎样才算完成的历史性的思考和争论。

　　 马蒂斯著名的宫女系列，也是姐妹俩偏爱的收藏。这一系列呈现了马蒂斯1921年后在尼斯的新画室的风格：浪漫的组合式背景，鲜丽的地毯、坐垫、墙布、沙发，环绕着娇艳人体，一派“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人物勾画大气、松动，画面气息弥散而跳脱。人体和环境的对照体现了马蒂斯写实性和装饰性并置和比对的绘画原则，并由此构建了他画面的张力，轻松而充满感染力。

　　 1929年，卡拉丽贝尔（64岁）去世，埃特深受打击。1930年，马蒂斯到美国参加第29届国际现代绘画展时专门到巴尔的摩看望了埃特。在随后的几年里，马蒂斯完成了大量的埃特的定件，还创作了四幅卡拉丽贝尔的肖像和六幅埃特的肖像，并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埃特，以表达对两姐妹的敬意。随后，他们之间的通信往来更加频繁。马蒂斯甚至时常和埃特交流自己的创作心得和感受。1935年，马蒂斯寄给埃特22张照片，记录了《斜靠的裸女》的创作过程，更好地展示了艺术家的创作思路和情感经历以及在艺术语言上的探索。这幅画最开始是对模特写实描摹，沙发、花瓶、柜子都是现实场景的描绘。后来艺术家多次修改画面，让模特的身体扭转，用剪纸的形式勾勒形体线条，背景成网格化图形，瓶花也变成了难以辨认的几何形状。在完成的作品中，表达更加抽象和简练，色块切分越发明确大胆，线条突出，渐渐显露出一种东方剪纸艺术的刻度来。这幅《斜靠的裸女》有66×93cm，巨大的橘色人体横陈整个画面。人体比例曼妙美好，肢体线条优美地跨越四个边角。占据画面四分之三的蓝底白格图案就是地面，最上方的白底绿格是立起的墙面，蓝白格之间的红色长方形是墙边的柜子。没有任何深度空间的透视，但用色彩分割的空间层次依然清晰。弧形的身体线条和背景的直线结构对比强烈又浑然一体，橘红和普蓝的补色应用和简洁的廓线使得人体格外分明，又好像雕塑一样饱满。埃特买下了完成后的作品，并把它挂在了卡拉丽贝尔的公寓里，与30年前卡拉丽贝尔收藏的那幅《蓝色裸女》遥遥相对。马蒂斯晚期那平面、抽象、优雅又坚固如建筑般的裸女，回望着早期充满冲击力和表现性的狂野美女，仿佛她们都还依然陪伴着埃特亲爱的姐姐。姐妹俩一生坚持着自己的艺术态度，收藏覆盖了包括塞尚、毕加索等现代艺术大师的作品。她们是马蒂斯的终身艺术赞助人，藏有500多件马蒂斯作品，是世界上收藏马蒂斯最多的私人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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