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6/5 23:18:19 来源:中国文化报
▲通往乌鲁木齐(速写) 1954年 艾中信
速写与素描,或快或慢,都是本着再现的目的,为表现提供条件,为个性积累共性,为创作夯实基础。速写与素描不同的是,它更像探子或尖兵,走在所有想法与抱负之前,走在所有问题之先。
速写的历史与绘画的历史一样长,有绘画就得有速写,就像有天就得有地,有山就得有水,天地之大相辅相成,山水之美相依互动。绘画与速写不好说谁是手段谁又是目的,只能说每个画家都有各自的理解与践行,阿道夫·门采尔(AdOlpyhvonMenzel1815—1905)是德国19世纪最著名的画家,也是欧洲最著名的历史画、风俗画的大家之一,更是杰出的素描与速写大师,俄国评论家斯塔索夫曾称他是德国当代“第一个最伟大的画家”,他在1875年创作了他最重要的现实主义绘画作品《轧铁工厂》,作品用油画的表现语言、以现实主义的风格描绘了工业化时代轧铁工厂生产的场景,画面气韵飞扬、生机勃勃,深刻体现了工业文明时期人与时代的真实存在,是门采尔艺术作品中的不朽之作,同时,门采尔在准备创作之前,在轧铁厂的车间里岀岀进进,为此画画了大量速写,几乎比工人还要忙碌,这批速写不但充盈了画面中人物丰饶的细节,也坐实了画家创作的主题内涵,从局部到整体,生动精到的人物形态与蒸腾浓郁的环境氛围,他几乎用手中的笔亲抚了数遍,所以你几乎听到的呼吸、嗅到的汗味、看到的热烈、受到的震撼,都是貌似纤细零散的速写线条所支撑、所铸就,在门采尔的创作体系中,速写不可或缺但却不是目的,更多思想、更大抱负才是目的。
赵州桥是目前世界上年代最久远、跨度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单孔坦弧敞肩石拱桥,在世界桥梁史上首创的“敞肩拱”,是设计者极富个性想象力的创作,令人叹为观止,正是速写一般的坚石顽块的码放到位。一个画家有大理想、大目的,便必须从琐碎处、散乱处认真做起,中国早就有集腋成裘、积沙成塔的典故和成语,所以我理解的速写就是一个“积”字,是乃积乃仓的积累,是积靡使然的积习,但具体到不同的画家,又岂是一个“积”字可以囊括,还有更松散宽泛的体识,因此速写可以是方法论,也可以是表现观,可以从一口井里打出一条河,也可以在一条河里挖出许多井,皆因人而“议”,如果没有一个规则适应所有人,也就当然没有一种速写的观念适应所有画家,无论逸笔草草还是慎微谨小,无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还是滴水不漏,严防死守“形”,都是个人、个体的私密事。比如偶然见到的毕加索、康定斯基等现代绘画巨擘的速写,就不忍卒读,零乱潦草得如鬼画符,但一点也没影响他们出类的想象与拔萃的表现,因而我是把速写当手段的,我以为速写或者在再现中比划表现,或者在表现里缅怀再现,酣畅淋漓的表现要突破再现的纠缠,困厄窘迫的再现也渴望表现的搭救,速写以一己之命成全的不止万千。
速写是为了创作的追求而存在的手段,就像吃饭是活着的手段,而不是活着的目的一样,如果有速写大师、速写大家也不奇怪,不是有大胃王、美食家吗,创作真的很优秀的画家,无论何时何地,画出他的速写后,都会归拢到他的目的里去,就像舞蹈家台下转的那成百上千圈,都会集中到台上那几圈,目的性很强的追求,过程常常更麻烦、更琐碎,是不好轻易示人的。
当然也有例外,把速写当做目的,也画出经典画、佳作的画家,一般不再把创作与速写切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的理想不再是人生的标准,小的日子即是生命的本真。但就我个人而言,速写再多、再好,终究是过程、是手段,不能掌出五指以为拳,什么是拳,创作才是拳,拳离不开五指的凝心聚力,创作离不开速写、慢写、粗写、细写、认真写、随意写的“指”们,如果速写是指力,创作则还要有心力、胆力、想象力,如果创作是手掌,便必须攥紧思想与精神的拳,人人皆敢指东指西,却不敢轻易挥拳直击,哪怕真有体力,没胆力、心力也别轻易出拳,挨揍丢脸事小,前功尽弃事大,创作不是有手就能办的事,创作是把指与掌的作用和功能团结到一起,团结一致的结果当然是该出手时再出手。
在观者眼中的创作,在创作者心中是很多方面的组合,揣摩多时烂熟于心,速写只占其一,不可能是全部。用手段以偏概全,拿速写比划创作,往往如喜爱龙的叶公,能勾、能凿、能雕、能写,一旦创作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就会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也就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
(作者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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