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3/6 21:15:06 来源:西泠拍卖
唐云藏壶名于世,然世人对其收藏,多知曼生壶鲜提其他,就如世人对瞿应绍壶上刻绘,多知修竹而少识幽兰。2022西泠秋拍特别呈献唐云旧藏紫泥子冶石瓢壶,上刻兰花,暗香浮动。今日我们便通过这一件幽兰石瓢,来探讨唐云与瞿子冶的艺术追求与文人紫砂的代际传承。(附唐云弟子、西泠印社副社长童衍方先生相关回忆口述)
2022西泠秋拍
清道光·唐云旧藏
瞿子冶刻壶公冶父款紫泥石瓢壶
款识:壶公冶父(底款);子冶(刻款)
镌刻:君子之交澹如水,同心之言臭(xiù)如兰。子冶画并题。
尺寸:高8cm 长16cm
传承:唐云旧藏。
出版:1.《宜陶之旅》P166,李祐任陶艺公司,1987年。
2.《中国陶瓷》P44,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
3.《紫砂壶鉴赏》(唐云主编)P58,万里书店,1992年。
4.《上海工艺美术》P6,上海工艺美术编辑部,2009年。
RMB:3,000,000-4,000,000
出版物书影
“唐云子冶”
八壶精舍中的盲盒宝藏“这把壶我是见过的”,童衍方在回忆恩师唐云的收藏时如是说到。
据童衍方所述,唐云先生认为“他(瞿子冶)这个画,画在壶上特别有文人气息,而且工艺跟这个壶型全部糅合在一起,这是他的一个特色。”
“所以瞿子冶的壶,唐先生也非常喜欢。”
唐云(1910~1993),字侠尘,别号东原、药尘、药城、药翁、老药、玄丁、大石、大石居士、大石翁,浙江杭州人。曾任中国美协理事、上海中国画院院长、名誉院长,西泠印社理事。为海上花鸟画“四大名旦”之一。
论及对紫砂壶的热爱与收藏,近代以来唐云绝对当属一位标志性人物。众所周知,唐云钟爱曼生壶,时以其所藏八把曼生壶为大石斋新添斋名“八壶精舍”,并请金石名家叶潞渊为之治印。此八壶流传至今,如今是西子湖畔唐云艺术馆的镇馆之宝。
“八壶精舍”广为人知,学界研究探讨唐云旧藏紫砂壶也大都聚焦于这八把曼生壶。然而,嗜壶如癖的唐云,又怎会止步于单一品类?作为一名十分全面的紫砂壶藏家,唐云的大石斋中名壶云集,共有百十把历代名家之作,件件精品,可以说唐云以一己之力为紫砂艺术届留存了一批国宝级珍品。除却曼生壶,在其他民间关注度不高的藏品中,不乏明清制壶大家时大彬、陈鸣远的佳作,而作为从曼生手中接过文人紫砂接力棒的重要人物瞿子冶,药翁对其力作自然也是志在必得。
不同于归藏唐云艺术馆的曼生壶可以供人研究鉴赏,唐云旧藏的子冶壶们相对神秘,我们很难系统化地分析唐云所藏子冶壶的器型、铭文和用料工艺。万幸,唐云先生活跃于紫砂界的半个多世纪并未虚度,从三十年代末他跨入紫砂艺术的大门起,他前期搞收藏,后期参与制作、铭壶刻壶,直到他离世的前一年,他出版了由他主编的著作《紫砂壶鉴赏》,书中精选了许多其本人旧藏名壶,为我们今天的研究提供了素材。在本书中一共出现四件唐云旧藏瞿壶,其中便有我们今天这柄兰壶的身影。
比起大石斋中的百余件紫砂壶,《紫砂壶鉴赏》中出现的唐云自藏并不算多,可见唐云先生对出版物中出现的砂壶有过高标准的筛选。从精心筛选后的瞿壶来看,唐云收藏瞿壶的取向可谓既专一又博爱。四件中有三件器型相同,都是久负盛名的“子冶石瓢”,而在书画刻绘上就有了差异化,梅兰竹各一件,还有一件则是以金石味十足的大片铭文为主,他就如集邮一般将各个刻绘主题的精品瞿壶收入囊中,同时以这四把自藏、自选、自出版的子冶壶全面地向我们展示了他的收藏品味和对瞿子冶砂壶艺术的欣赏。唐云或许不像古往今来的紫砂玩家一样,认为瞿子冶的竹绘最佳、刻竹的瞿壶最有收藏价值,而是像他自己评判的一样,“瞿子冶的画到了壶上特别有文人气息,而且工艺和壶型糅合在一起,”所以画梅、画兰的瞿壶在唐云眼里一样值得珍藏细品,甚至比起市场上更多见的竹刻瞿壶,梅兰主题的壶相对罕见,收藏难度可能更大。
唐云亲编《紫砂壶鉴赏》中出版此壶并题照存拓。
唐云自藏并甄选出版的“子冶壶”仅四件,此壶为其一。
书中兰壶拓片
书中兰壶照片 附唐云手书“石瓢壶”
《紫砂壶鉴赏》唐云赠童衍方签赠本
“当时呢他这八把曼生壶是在用的,我也帮他洗过。那我手里这把子冶(石瓢)壶也是见过,另外我记得还有一柄是提梁,一个(刻的)是竹,一个是兰。”
童衍方与老师唐云先生
手捧熟悉的旧物,童衍方先生感慨万千。唐云虽富于收藏,但他对待自己收藏的紫砂名壶却像普通的茶壶一样轮番使用、泡茶待客,出入大石斋的艺界同辈以及当时作为学生的童衍方都常有接触。在唐云看来,这些收藏品当常用之,才能达到物我两忘,从而真正体会到收藏的乐趣。
“幽兰月瓢 ”
墨兰千叶比停云
子冶爱竹毋庸置疑,他刻竹绘竹的功力也颇得世人肯定。据《墨林今话》所记:“瞿氏好为墨戏,而于画竹工力最深,肆笔所至,纵逸自如,论者咸谓时下第一手。”那么比起竹刻瞿壶,传世较少的这一“君子兰”石瓢,或许为我们研究瞿子冶对兰花刻绘的理解提供了切口。
瞿子冶善作题画诗,然而大量诗稿在壬寅之役仓促避难时遗失,留存的诗稿由其长子小春搜集而成一册《月壶题画诗》传世。《月壶题画诗》中有徐渭仁跋:人称瞿子冶“三绝”,枝如作草竿如篆,画法原从书法通,若问壶工三昧诀,黄山谷与米南宫。徐氏强调,子冶写兰以停云为宗(也就是师法文征明所绘“文兰”),山水花草出入白阳南田,均为竹掩。瞿子冶画兰以文征明为主要学习对象,也曾参考摹仿板桥,《月壶题画诗》中“停云馆”多次出镜,“麝煤兰纸红丝砚,手写停云馆里花”,可见他对文征明的绘画技法的学习与传承也是不遗余力的,在学习的基础上,瞿子冶以书法入画,泥上刀笔,有金石味道。虽然并没有他画竹那么声名远播,但他对兰花的刻绘还是下了苦工并有一定艺术追求的。
《月壶题画诗》徐渭仁跋
2008西泠秋拍
瞿应绍(1778~1849) 墨兰册
西泠拍卖曾上拍瞿应绍写兰册十余幅,其中题画诗格调高雅,诸如“澹绝如闻其香”、“率真处颇近自然”,与今日之兰壶壶铭“同心之言臭(xiù)如兰”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有一枚瞿应绍题画印“结幽兰以延伫”,可见其对兰花的喜爱以及对兰花淡泊高洁品质的理解与追求。
瞿应绍题画印 “结幽兰以延伫”
《月壶题画诗》寥寥百余阙,其中大量为写竹。写兰几首诗歌,犹如幽兰,埋藏在诗集中。
竹枝才画画兰枝,空处还宜补一诗。
似觉花光太清冷,细风微雨饯春时。
一枝玉笛梦湘君,迸作先生腕底云。
读画似闻兰气息,仙毫早受万花熏。
数朵幽兰画不真,是谁点笔出风神。
玲珑花叶萧疏竹,想见鸥波亭上人。
山窗夜静赋湘君,月已三分秋二分。
瘦竹一枝傲松雪,墨兰千叶比停云。
“君子永年”
隔世知己的君子之交
石瓢壶因其独特的器型被称为“壶中君子”,而子冶石瓢又靠着独特的风格气质以及优越的几何学美感闻名于世。子冶石瓢壶身、壶把的三角形较之其他石瓢壶更为规整,清瘦的三角象征着锐意进取的冒险精神,加之壶面常伴的兰竹刻绘,格调高致,让它由内而外散发出挺拔俊逸、张力十足的书生意气,这种简约硬朗的线条美以及古拙刚烈的“骨力”,受到文人雅士的喜爱与追捧已是必然。
瞿子冶其人疏达豪爽且早入仕途,并不须以壶为生、取悦于人,唯愿完整淋漓地将自己的艺术构想与精神寄托以紫砂壶为媒介展现出来,他不受壶的面积所限,甚至常常横书壶上,兴之所致,外化于器,子冶壶便是瞿应绍对“本我”的表达,也是因为子冶深知取悦他人终不及取悦于自己,他任由自己天马行空地展现物之大美,成就了经典的子冶石瓢,为清中期的紫砂器审美展开了一个新的艺术面向。
反观唐云其人,作为邻居的傅雷曾评价他“对艺术甚有见地,人亦高雅可嘉,为时下国画家中不可多得之才。”从唐云的为人处事看来,也确实担得“高雅可嘉”四字。他性格爽朗,为人侠义,珍视友谊。1950年,他的朋友若瓢在香港卧病欠债,他闻讯即赴港办画展,将卖画所得12根金条相赠。艺术家身份的唐云笃行不怠,不仅注重自身艺术修养的提升,同时十分富有社会责任感,1938年他迁居上海不久,便曾举办“杯水画展”赈济灾民,在他担任上海画院副院长和上海美协副主席期间,他也热情活跃,参与举办了诸多展览活动,为上海的文化建设作出了卓越贡献。而生活中的唐云则更多地体现出他“高雅”的一面,他好“玩物”,好饮酒品茗,更是颇重茶器。唐云曾说,喜爱紫砂,除了实用,更是喜爱其细腻无釉,不同于金银玉质的自然和朴质。物质性的赏玩中暗含着人文追求,唐云的审美取向已不言而喻。
由此我们便能万分理解唐云对子冶壶喜爱的由来。唐云与瞿应绍,虽身处不同年代,也不像唐云与陈曼生一般同为“西泠人”“杭州人”,但处世哲学以及艺术审美上的相通也足以使他们成为隔世的知己,正如这把子冶石瓢所铭:“君子之交澹如水,同心之言臭(xiù)如兰”,两位艺术家虽未尝交集但却拥有相似的三观,君子神交不拘泥于时空,而君子壶、君子兰与制作、鉴藏两位真君子的交集,或许便如同神秘的量子纠缠,相似的人事物终将相遇。
有趣的是,君子之交的世界线并未就此收束。唐云当年为帮助患病欠债的若瓢,只身赴港卖画,滞留到1951年,而日后也正是若瓢法师作为“共同好友”,引童衍方拜唐云、来楚生为师,而这一件子冶石瓢,也在辗转间从沪上到杭州,最终落定在西泠拍场,让我们得以从童老师口中听到几桩轶事,其间种种,便俱是“君子之交”下的因缘际会罢。
2015西泠春拍
唐云(1910~1993)若瓢(1902~1976) 红梅幽兰图
“同心千面”
文人紫砂的代际传承
我们说我们要生活艺术化,唐先生老早就是艺术生活化了。
我把文人加入到紫砂壶(制作)讲了三个过程:
一个就是陈曼生的,第二个就是玉成窑的,80年代唐先生带动的文人参与紫砂壶制作应该是第三步,而且这个第三步应该说声势浩大,也是值得纪念跟我们后人研究的。
我是70年跟随唐先生(学艺),学习他的书画创作跟鉴定比较多一点。唐先生喜欢的艺术品太广了,所以我也有点后悔,就我对唐先生这个壶上面的研究是不很够的。当时我也收了唐先生的几把壶,然后我到现在也在壶上创作,所以我铭壶、写壶也刻壶。我呢觉得我们唐先生没做(完)的事情,我们应该继续把它做下去。
刻壶包括壶上写字的角度,它是另外一个空间的。因为它的壶型本身很特别。它有现代感,又有传统感,所以我觉得这个壶上创作到现在还有更大的前景,因为它是实用器,所以得到很广的人群的关注跟关爱。所以我觉得这个壶铭、制壶的发展将来还是无穷尽的,因为很多年轻的人都(正在)加入到对壶的喜爱跟创作上面去。
——西泠印社副社长 童衍方
童衍方先生所提到的有关唐云的文人紫砂“第三阶段”,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唐云第一次制壶,任职于上海美术馆的沈智毅从宜兴带了三把茶壶的泥坯回上海,由唐云作画、沈觉初镌刻,后归藏上海美术馆。到了80年代,唐云开始系统化地参与紫砂壶的设计和制作。他与“江南壶怪”许四海合作“云海壶”,许四海制壶,唐云铭壶刻壶,颇有曼生彭年珠联璧合之势,他还曾设计过诸多紫砂壶款式,他题写的壶铭奇隽新颖,富有文学风采和时代精神。
四大皆空,坐片刻无分你我;
两头是路,吃一碗各奔东西。
唐云设计并题《掇球壶》铭
西泠历届拍卖中的“明星”瞿壶并不少,子冶拟南田笔意的汲直壶;致敬曼生公、满刻种榆仙馆集中诗句的石瓢壶,都表现着文人紫砂谱系在瞿子冶这一人物节点的“承前”之态,而本场这一件唐云旧藏的子冶石瓢,或许正展现了文人紫砂生生不息的“启后”之姿,一代又一代爱壶、藏壶、甚至有能力铭壶刻壶的艺术家正在不断加入这一阵营,连通古今脉络,在“艺术生活化”的口号中共同探寻文人紫砂的乐趣。
纵览西泠紫砂拍卖史,似乎与唐云个人收藏相关性极高,大彬、鸣远、曼生……我们在追逐顶级紫砂壶的过程中有平行也时有交点,而今我们终于真真切切地入手了一把来自唐云先生宝藏的经典瞿壶。
从陈鸣远探索切器、切用、切怀之壶铭,到后续曼生将文人紫砂的风潮推向制高点,到瞿应绍人壶合一的子冶石瓢,再到玉成窑、唐云的继承创新,紫砂壶艺历百年而不衰,正是因为文人紫砂的代际传承从来不曾中断,并且与时俱进,历久弥新。漫长壶史中位于顶峰的艺术家们虽各有不同的性格面貌,但其本质是中国传统美学和儒释道文化浸润下的赤子心与文人骨,他们时常相互致敬、自我观照,千人千面却能道同心之言,文人紫砂的发展便也在循环和交集中迈步前行。
在童衍方的回忆中,我们看到了他对恩师无尽的怀念,以及对继续传承发扬艺术收藏的期许与决心,今日之童衍方便如昨日之唐云,而今童衍方正在以金石学为基础,在金石视野上开拓传承紫砂艺术的新面貌与新方向。
童衍方,号晏方,1946年生于上海。书斋名曰宝甓斋。浙江宁海人。师从著名书画篆刻家来楚生、唐云两位先生。工书法篆刻,亦擅写意花鸟,精鉴赏,好收藏。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上海中国画院画师、西泠印社副社长、海上印社副社长、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上海市书法家协会顾问。
童衍方书法作品
“煮酒品茗 翰墨陶情”
童衍方书法作品
童衍方紫砂作品
2020西泠春拍
童衍方题周呈飞制紫泥柱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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