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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纸很薄 生活很厚

时间:2022/4/23 8:25:58  来源:农民日报 刘晓迪 口述

  刘晓迪,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内蒙古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北京东城区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国文艺志愿者协会会员。国家级非遗剪纸项目“包头剪纸”自治区级传承人。生于剪纸世家,师从于母亲郑蝴蝶,其作品继承了母亲不描不画的特点,题材广泛,寓意饱满,生活气息浓郁。

  对那时候的她们来说,

  剪纸是个精神寄托。

  比如说,

  做一个吉祥如意或是五谷丰登的剪纸,

  她就觉得一定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我的姥姥和妈妈在教我剪纸的时候,同时也在教我做人。我觉得,这是民间传统艺术的一个精华所在。”

  对于刘晓迪来说,剪纸好比生活,生活好比剪纸。在她的艺术世界里,剪纸是一个媒介,连通着记忆里的故乡、母亲,还有一路走来的人生感悟。

  “蕙心兰质,玉指剪春”。传统的民间艺术魅力何在?古老的中国文化在当下如何接续传承?站在国家非遗文化项目传承人的角度,刘晓迪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以下是她的自述。

  剪纸是母亲文化

  我来自内蒙古包头,是典型的北方人。剪纸艺术在我们家是家传,姥姥也会剪,妈妈也会剪。

  我母亲是1956年生人,小的时候生活过得苦。姥姥养了很多孩子,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住姥姥家,睡的是大炕。在很多个冬天的深夜,我隐隐约约听见姥姥还在干活,在院子拐角的灶台上哗啦哗啦洗碗。那个时代,姥姥们、母亲们过的日子都特别苦,但她们心里面的精神力量特别足。她们就觉得,不管现在如何,将来的日子一定是好的。

  对那时候的她们来说,剪纸是个精神寄托。比如说,做一个吉祥如意或是五谷丰登的剪纸,她就觉得一定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她们就觉得,我累一点没关系,只要自己坚持下来,就能把事做好。包括用纸剪出一个吉祥的图样,就能够帮我顺遂心意,让我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一段,它是一个精神的支撑。

  其实,我觉得这也是那个时候的母亲们给我的精神财富。就是无论到什么艰难的时刻,都保持一个乐观积极的心态。比如我在疫情期间给居家的残疾人、老年人上课的时候,他们都学得特别认真。我们现在都相信科学,相信疫情是一定可以被战胜的。但通过剪纸,大家收获的是一种精神力量。

  你看,我们把剪纸叫吉祥剪纸,包括剪纸的起源也和巫术有关,有很多信仰文化的寓意在里边。包括剪纸在内很多民间的艺术形式,都蕴含着普通人的一个信念、一个朴素信仰。我觉得任何人其实都需要有一个信仰,它会给灰暗的生活带来希望。

  姥姥和母亲在教我剪纸的时候,同时也在教我做人。而且很多时候,她们不是通过说教的形式,而是自己的言传身教,让我自己领会。

  我的母亲现在都是这样。她要做一件事,就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做好,她就觉得“我就不相信我做不成”。我妈妈真的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她能把剪纸传承做得这么好,后来自己一个人去美国讲课,是很有聪明才智的女人。所以我觉得,像我妈妈这样的民间艺人,更多传承的是一种生活智慧,不是艺术本身有多么博大精深。

  这种智慧和哲理,也是我现在去教授剪纸技艺、传播剪纸文化源源不断的动力。

  我跟孩子们常说,我一定要把你教得越来越聪明,你的情商一定要高。比如遇到困难了怎么办,是不是要一直“认死理儿”,还是学会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其实剪纸也是一样,朝着一个方向剪不过去,我们就得想办法换另外一个方向。我就经常跟孩子们做这种类比。

  我们这种剪纸,讲究“不描不画”。意思就是全靠眼睛去度量。你心里有没有数,用眼睛看一眼就知道。时间长了,拿纸闭着眼睛“咔咔”就能剪出来了。我们现在做东西讲究精确,一定要拿尺子去量,但艺术往往是没有标尺的。心手合一、手随心动,这也是生活智慧。

  这里也包括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道理。比如我们小时候,妈妈们都不许我们去随便跟别人要东西。我现在会和孩子们说,要有付出才会有收获。我会问他们,今天学完以后你是不是可以打扫卫生,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小志愿者。劳动之后,刘老师的剪纸就可以送给你,但是不能轻易跟人家去要东西。

  这些点点滴滴的琐事背后都是我们需要传承和普及的优良传统。所以你看,现在传统文化普及,就是要把这些智慧和哲理一点点挖掘出来,而不只是简单地学一个剪纸的技巧。

  艺术的家乡就是手艺人的家乡

  以前,在我们那个地方,剪纸是个社会需求。结婚要贴喜字,过年要贴窗花,大门上贴、水杯上贴,到处都可以看到。甚至评价一个女人巧不巧、聪不聪明的标准,就看她会不会剪纸,剪得怎么样。

  现在,剪纸已经成为一个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传承项目了,这几年也比较受重视。剪纸课进了学校,也培养出了一批喜欢做、同时做得比较好的手艺人。像我母亲在内蒙古老家,也会去学校教课。生活里,谁家结婚了也会让她帮忙剪个花样贴。但是肯定没有以前那么流行了。

  类似剪纸这种民间手工艺术,在全国各地都有,只是体现的形式不一样。以前我们去广西培训,他们那个地方就是做绣球;苗族的传统是做刺绣,用剪纸做刺绣样子,用刺绣的花样和图案讲故事。这都和我们剪纸艺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我姥姥那一辈传承下来的剪纸,属于黄河流域的艺术形式,同样带有很强的地域印记。比如以前黄河经常发洪水,到了雨季,人们就会剪一个“扫天婆”的形象,祈求这个神仙把天“扫”干净,不要再下雨了;半夜孩子啼哭,大人就剪一个“张果老倒骑毛驴”的形象辟邪……像这样的作品有很多。

  所以一谈到剪纸,就不得不谈我的家乡。我生在包头,我母亲的出生地是鄂尔多斯,中间就隔着一条黄河。我们包头是在北边,鄂尔多斯在南边,但是当地人不说河北河南,而是叫河东河西。从东到西,其实距离上很近,现在开车也就半个小时。但我们小时候隔一个河还得坐个渡船,有时候我姥爷赶小毛驴车带我回家,从早上走到下午才能到,我就坐在毛驴车上嘎哒嘎达地走。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包头的九原区,隶属一个国营农场。我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天天在地里干活儿,手上身上也是脏兮兮的。

  真正走出家乡是在1995年的时候,我们接到农场的通知,要为“首届中华巧女手工艺品大奖赛”征集一些剪纸作品。我母亲就把自己平时做的剪纸弄了一捆,让我父亲跑到邮局给她寄到了北京。

  这一寄就得了一个优秀奖。母亲被邀请到北京颐和园、美术馆做展览,后来还上了当时的中央电视台。一个农村妇女第一次来北京,也是第一次见世面。母亲拿起剪刀就剪,随手就是一个花样,把我们家乡的这种剪纸表演得出神入化,在当时一下就轰动了。

  一赛成名之后,母亲觉得这是一条路子,就经常往返于北京参加活动,卖剪纸,后来就留在了北京。到了2003年左右,我也跟着来了北京,我们就在当时的工美大厦一边剪纸、一边经营、一边讲课。开始那会儿特别困难,没有导购,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一天得在柜台上讲十几个小时。一天24小时,可能只能睡六七个小时,一般是早上九点开门,晚上十点下班。

  那时候虽然辛苦,但母亲干得格外起劲儿。甚至经常为了省一两块钱的车费,晚上一个人走回家。但是她从来不抱怨,永远的乐观知足,心态比我都年轻。有时候在外边讲课,一讲就要一天,我都累得坚持不下去了,能偷懒就偷点懒,她还鼓励我说,“这比种地轻松吧!”母亲自己是很勤劳的,那也是她们那一辈人最大的品质之一,手总是闲不下来。

  有一次,一个东北的顾客过来说特别喜欢我母亲的剪纸,想要一张“马上封侯”,篇幅又大又繁复。母亲就一个晚上不睡觉,给他剪完了。第二天那个人就特别满意,之后的好几年还联系我们、记得我们。

  我觉得,母亲后来能在北京扎根立足,很大程度是得益于我们当地这种朴实厚重的品格,就是人家敬我一尺,我一定还他一丈,从来不欠人情,实实在在,不会弄虚作假。这一点上,无论从家乡走到哪儿,母亲都没有改变。

  愿意尝试一些自己没做过的事

  一路走来,一直到2012年左右,这段在工美大厦经营的经历对我影响很大,它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也为我后来的传播传承工作奠定了基础。

  卖剪纸的时候,我和母亲都没想那么远,就是每天把眼下的事情干好。时间一长,我心里就慢慢有了一个计划——把我们这么多年的经验提炼总结起来,出版成书,让更多的人看见。

  其实在2008年奥运会的时候,我们经营剪纸的收入已经比较稳定了,工美大厦的一小节柜台也变成一长溜了。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们这一脉的剪纸艺术,一直都是口传心授,很少有手艺人能够做系统性的总结和提炼。但我觉得,出版成书是让艺术形式得以广泛传播、接续流传的一个很好的途径,也是我心里一直向往的事业。

  那个期间,在工美大厦附近有一个左宗棠故居,后来改成了女青年会培训学校。因为离得近,我经常去给孩子们教课。学校里有其他老师做的那种小册子,我看了就很受启发。到了后来去清华国际附中教学的时候,我就逐渐有了档案意识,平时会把自己教学的内容都记录保留下来,包括一些图片、总结的方法,都归档整理好,为出书做准备。

  到今天为止我出过两本书,一本是《会讲故事的吉祥剪纸 中国剪纸艺术的教育性传承》,第二本是《不描不画学剪纸》。以我的经验来看,把自己的经验和技艺形成文字,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总结和提炼,我觉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儿。

  后来有了疫情,出国交流的活动都停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学校也没办法开课。但那段时间里我的工作没停下,反而比以前还忙:上午做小视频,中午开始准备直播,下午就给学生上网课,这样的节奏,我坚持了几个月的时间。

  其实我觉得,我能做得了这么多事,不是因为我多有本事,而是继承了我母亲和姥姥的那种坚持。从我内心的信念来说,我想做好一件事情,我就一定会在这件事情上下功夫。塌下心来把时间和精力投入进去,这件事情才可能做好。

  你看,我从一开始什么都不会,到后来自己学着剪片,在抖音上的粉丝也蹭蹭涨了几千个,剪辑软件也基本都会用了;一开始直播,感觉露脸都不好意思,只录手的动作。后来出镜了,一讲也能讲几个小时。你看我现在手机上有很多上网课的软件,腾讯视频、钉钉、企业微信,我都用了个遍。只要工作需要,我都会去学,一点儿都马虎不得、懒不得。

  我是愿意尝试一些自己没做过的事。你看,咱们做一件新事情的时候,其实都会害怕和胆怯。特别是有一些挑战性的工作,甚至还要抛头露面。自己能不能行,我也经常在心里打个问号。但我觉得最后都能做下去的原因,很大程度也是因为继承了我姥姥和母亲她们身上的那股劲儿,就是敢闯、敢干。

  到了今天,我也常常教育我女儿。我会跟她讲,一件事情只要你愿意去做,你就去尝试一下,如果经过了一番努力你就做成了,说明你是这块料;但假如你费了半天劲儿快把老命都搭上了,这件事还做不成,你就放弃,说明你不是那块料。但只要是尝试过,无论做没做成,你肯定会有所收获。

  我现在做的工作就像是广撒种子

  说起传承的问题,我觉得我的想法是比较开放的。

  像我女儿正在读大学,学的是金融专业。从小也是看着我和母亲剪纸长大的,我在清华国际附中教课的时候,她刚好正在放假,跟我系统地学了一段时间。经常是我在讲课的时候,她写完了作业就跟着我剪。女儿大二的时候,学校有剪纸的比赛,她挺着急地让我给她寄剪刀和纸,我也给了她一些指导方法,结果还得了个二等奖,奖品是一个电动牙刷。

  虽然因为我们家传的关系,女儿在这方面接触的挺多,但我并没有要求她必须专门去学,也不必专门去从事这项事业。

  其实对于任何来学剪纸的孩子,我的态度都是这样的。传统文化给人带来的是一个综合素质的提升,是一种熏陶,不是非要变成一项主业。包括我对青年、中老年学生都会这样说:你可以把它作为一个兴趣爱好来学习,在你工作或生活压力大的时候,你可以用它来解压,能做到这个程度就够了。

  我觉得艺术和文化给我们带来的东西很多都是潜移默化的。就像我的姥姥、母亲对我的言传身教一样,我教课、出书,这些事情本身对我女儿都影响很大。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大课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女儿的教育问题上,我更多的是让她自己去琢磨、去碰壁,不去给她太多方法上的东西。

  很多人可能会提出一个家族技艺怎么延续的问题,我自己这一两年也常常在想。站在大局上看,这也是我们这个国家、我们民族的瑰宝怎么传承下去的课题。

  我觉得,我们中国剪纸是个内涵特别丰富的艺术形式,本身就有着强大的生命力。我现在做的工作就像是广撒种子,而且在我过去每个时期都在做。回头看看,我在不同的年龄段讲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讲的内容也都是我自己对于过去生活的积累和感悟。这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进步的过程。

  像我在10年前教的东西和现在教的肯定是完全不同的。这和当时我的人生阅历、思想感悟关系很大。而且你会发现,不同的剪纸老师带出来的学生,他们的风格也是不一样的。学到最后,学生的为人处世和他的老师都很像,这是个挺有意思的现象。

  比如像我们包头剪纸,其实我们的名录下面人很多,有些可能风格大致相近,但细分起来还是有很多区别。包括不同时代的民间手艺人,他在理解生活、理解剪纸上面有差异,做出来的作品也会不一样。

  所以我觉得,民间艺术传承和文物器物的留传不一样。它永远是不断变化、不断进步的过程。因而传承不能局限在手艺人非得让自己孩子学,好像要继承一个“王位”似的。我和母亲现在做的工作,包括去学校授课、总结成文字、形成视频让它去流传,目的都是培养一批真正喜欢这种文化、这项艺术的人,继续往下传递就好了。

  你看今天我们上课的时候,有些学生就会拿手机录屏。原来我们不允许录,怕有些珍贵的资料外流了。但是到后来就觉得,网络时代嘛,传播就传播。因为艺术本身在不断进步,过去的东西也不是永恒的,传播出去可能会产生更大的价值。

  包括在收徒的问题上,母亲和我从来没有正式收徒弟。因为我们觉得收徒是很重大的一件事,你要对徒弟负责。所以我们在教课的过程中,一直明确的是师生关系。在学生来学习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给过他一些方法或启发,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至于他在我这里打下根基之后,又有了怎样的提升或成就,最后他可能忘了我是他老师了,我觉得也没有关系。

(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陈艺娇整理 本文采写得到中国文联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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