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上半年，中国现当代艺术拍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度，震撼了艺术市场。

　　这一轮市场爆发有多迅猛呢？最直观的体现便是香港苏富比、香港佳士得、中国嘉德、北京永乐、华艺国际等多家头部拍行均在今春创下了现当代板块的历史成交新高。这种全面上扬的情形几乎只在市场鼎盛的2011年春季昙花一现过。

　　（数据取自15家指标拍卖行：香港苏富比、佳士得香港、中国嘉德、北京保利、北京永乐、华艺国际、富艺斯、保利香港、嘉德香港、北京翰海、西泠拍卖、北京诚轩、北京荣宝、佳士得上海、中贸圣佳）

　　具体到数字上，2021年两岸15家指标拍卖行的现当代艺术春拍总成交超68亿元，同比大涨67%，也远超往年任何一季。其中香港市场的成交额同比增长了10.5亿元，增幅66%左右；而内地则增长了9.6亿元，增幅达70%，两岸齐头并进。

　　无论以怎样的角度来看，2021年春季现当代艺术拍卖的这轮爆发都堪称“史诗级”。在全球疫情持续，旅行和征集依旧受限的情况下，现当代艺术的逆势大涨，除了周期性的市场板块轮动，也极大地受益于以下三点因素。

　　首先，拍卖的蓬勃与全球通胀压力巨大有直接关系。自去年3月至今，以美联储为首的各国央行开闸放水，制造了一波超级资产泡沫，全球大宗商品、股市、楼市等各类资产价格开始狂飙猛涨。为了对抗美元霸权，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用数字货币对抗传统货币，数字货币因此一路狂飙，也造成了滥觞于上半年的NFT热。而在各主要资产配置完后，余下的一部分热钱也传导到了艺术品市场。


　　NFT工作室和基金Metapurse创始人MetaKovan，在2021年3月以6900万美元拍下了Beeple的作品《每一天：前5000天》

　　经济研究已经反复证明，拍卖会上售出的艺术品在几十年或几个世纪间的价格上涨大多高于通货膨胀率，尤其高端艺术品回报率更是惊人。今年发布的《巴塞尔艺术展与瑞银集团环球艺术市场报告》也显示，藏家通常将通货膨胀、投资回报和投资组合的多样化列为购买艺术品的主要动机。因此在拍卖会上入手一线艺术家最好作品，成为很多人跑赢通胀的“要诀”，极大刺激了拍卖市场。欧美如此，亚洲亦是如此。

　　5月13日的纽约佳士得晚拍中，毕加索《坐在窗前的女人(玛丽-特蕾莎)》以1.03亿美元成交，是2021上半年全球最贵的艺术品，也是疫情后首件破亿美元成交的艺术品

　　第二、现当代艺术变阵更容易。在大水漫灌的市场，无论现当代、书画还是古董，只要是顶尖精品，价格合理的都能得到资本青睐。但相比整体处于调整期，且新买家断层的书画和古董，现当代艺术概念本身就更具拓展空间，与国际接轨也更容易，因而在今春借他山之石成功攻玉。

　　以香港为例，20世纪板块已从过去的华人进化到亚洲，直至今春将中西融于一炉，甚至张大千也被纳入现当代夜场。当代部分则国际化得更早，如今香港已是众多西方大师、新星的必争之地，各种纪录层出不穷。据雅昌艺术网统计，仅苏富比和佳士得，春拍就卖出了16.8亿港元的西方艺术品（这个数字仅统计了春拍，未算上“周杰伦x苏富比”、“巴斯基亚：战士”等独立专场），而去年同期这个数字还仅仅是5亿港元，西方艺术无疑是香港拍卖今春的绝对增长点。

　　尚 米榭 巴斯奇亚《战士》

　　压克力 油画棒 喷漆 木板，183 x 122 cm 1982年作

　　成交价：3.24亿港元

　　(亚洲最贵西方艺术品)

　　佳士得香港2021 “勇者无惧：巴斯奇亚《战士》” 专拍

　　内地市场虽然受物流、保税、保险等诸多限制，但这些经营环境问题却挡不住内地藏家对多元化艺术的需求，通过保税，或是在香港交割等曲线方式，越来越多西方艺术和华人大师作品进入内地。

　　以中国嘉德、北京保利、永乐和华艺国际4家内地头部拍行为例，20世纪艺术（同比增长4.3亿元）、当代艺术（3.5亿）和西方艺术（1.63亿）是今春的三大增长点。2.07亿元成交的常玉《群马》和8050万元的里希特《柱列》都是内地市场以往不曾有的突破，并且在北京拍出了比香港、伦敦更好的成绩。而这几块石头一旦被摸到，以后要过这条河就会变得更容易。

　　常玉《群马》

　　纤维板油画 110×103 cm 1930年代初

　　成交价：2.07亿元（艺术家第三高价）

　　华艺国际（国际）2021春拍

　　格哈德·里希特《柱列》（七联）

　　布面 油画 205×100 cm×7 1968年

　　成交价：8050万元（内地最贵西方艺术品）

　　中国嘉德2021春拍

　　第三，现当代艺术吸纳新买家速度更快。新买家进场是近几年不断被老生常谈的话题，但今年由于货币环境宽松，手头有钱的新买家比往年更加踊跃。这里新买家主要分两类，一类是随着世代交替，开始手握资本进场挑货的年轻藏家，他们对西方艺术，以及年轻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有更高的接受度，除了拍卖，他们同样活跃在艺博会、画廊等一级市场，是市场自下而上的生力军。

　　另一类买家是受经济环境、板块趋势以及企业需求进场的新机构、基金、企业、个人甚至是以往的书画、古董类买家。尤其是企业藏家，在去年5月拍卖行能向买方开具增值税普通发票，企业获得更多因收藏艺术品而避税的空间后，企业介入艺术品收藏甚至拍卖行业变得更积极。

　　从去年底到今年初相继开馆的多家私人美术馆也是当下艺术市场活跃的购买力

　　加之在全国各地拔地而起的私人美术馆，为了充实收藏而入场扫货，他们与企业构成了市场自上而下的购买力。上下两股新买家带著薪柴添火旺场，共同造就了现当代艺术市场的鼎沸局面。


　　但这股热潮会持续多久?这会是中国当代艺术牛市的新起点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需深入市场内部，看看市场目前的结构，是否撑得起牛市。拍卖毕竟是由一个个艺术家和一件件具体作品组成的，无论水温如何，总有弄潮儿勇立潮头。2021年春季的一轮大行情，也令许多艺术家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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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两极分化

　　四驾马车垄断高端市场

　　以今春艺术家个人成交额来看，赵无极重回榜首，常玉、朱德群和吴冠中分列前四，构成了目前20世纪艺术市场的顶层架构。林风眠、潘玉良等大家则构成为数不多的第二梯队，市场依旧两极分化。

　　赵无极虽然不复2018年狂飙突进的气势，但由于作品流通量丰沛，国际盘稳固，本季又多是过往流通作品匹配新价格后重新入市，毫不费力地拿下近5.9亿元的成交额。其中60年代的精品《13.02.62》在香港苏富比轻松破亿，5000万以上的作品竞争也十分激烈，虽然赵无极市场整体处于大热后的盘整阶段，却不露一丝颓势。

　　赵无极《13.02.62》

　　布面油画 129.5x161.5cm 1962年作

　　成交价：1.63亿港元

　　2021香港苏富比春拍

　　常玉《静月莹菊》

　　油彩 纤维板 91.5×48cm 1950年代作

　　成交价：1.186亿港元

　　佳士得香港2021春拍

　　朱德群《盛世雪》

　　布面油画 193x384.7cm 1986年作

　　成交价：2.3亿港元

　　香港苏富比2021春拍

　　常玉在价格上与赵等量齐观，可油画量太少，拍卖行即使挖地三尺，每季也只拿得出寥寥几件而已（不排除饥饿营销的因素），但价格却从不让人失望，常玉的《群马》即是今春中国市场的最高单价。朱德群借助基金会的努力，近期大作频出，连创价格纪录，今春《盛世雪》又以2.3亿港元成交，将他带到了亚洲市场的顶端。但与其他三位相比，学术梳理和展览露出上还存在差距，留待后续补足。

　　吴冠中与赵无极整体条件最接近，少的只是国际盘支持。可西方不亮东方亮，这也让吴成为内地市场20世纪的中流砥柱，本季北京永乐、中国嘉德和北京保利均是以吴冠中的专题或佳作撑起板块，永乐推出的吴冠中专场不仅取得白手套，封面《苏醒》更以1.15亿元成交。

　　吴冠中《苏醒》

　　纸本彩墨 150×360 cm 1994年

　　成交价：1.15亿元

　　北京永乐2021春拍

　　除了吴冠中和常玉《群马》，内地春拍20世纪板块由于缺乏大件，亮点不多。比起港台市场几乎取之不尽的赵无极和朱德群，内地虽然坐拥大量20世纪艺术家资源，但由于历史和市场培育等问题，流通量太小，精品挖掘难度大。如去年秋拍以2783万元成交的颜文樑经典作品《南湖旭日》，就是20多年来首次进入市场，可遇不可求。这也造成了内地20世纪板块的市场真空，令各内地拍行只能加大引入赵无极、朱德群、常玉，甚至亚洲现代大师的力度，充实板块，尤其是在该领域并无优势的后发拍卖行。

　　随着华艺国际、北京永乐在2020年加入北京拍卖，越来越多高质量的赵无极、常玉和朱德群作品被带到内地市场

　　今春20世纪的一大亮点，也是一大遗憾莫过于佳士得香港带来的估价3.5亿-4.5亿港元的徐悲鸿《奴隶与狮》，但最终因估价过高，在3.2亿港元流标。高估价虽然是一种对艺术的尊重，但脱离了市场接受度。

　　徐悲鸿 《奴隶与狮》 123.3×152.8cm 油彩 画布 1924

　　估价：3.5亿-4.5亿港元

　　流拍

　　佳士得香港2021春拍“国之瑰宝：徐悲鸿不朽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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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资本掐尖中国当代经典

　　70.80后补位二、三梯队

　　中国当代艺术部分，这一季给人最直观的感觉是高价频出，并且全部集中在内地拍场，内循环趋势明显。TOP20榜单中有15位当代艺术家入围，其中，陈丹青《牧羊人》以1.61亿元取得中国当代艺术最高价，张晓刚《血缘：大家庭12号》以8119万元成交于北京永乐，刷新艺术家第二高价。此外，冷军、刘野、耿建翌、王怀庆、贾蔼力均凭借拍卖新纪录跻身榜单前列。

　　全面开花的强势表现也令永乐文化创始人赵旭大呼：“这次北京春拍回到了2006年，中国当代艺术的整体启动时期。”

　　但细究榜单结构，却会发现如陈丹青《牧羊人》、耿建翌《灯光下的两个人》均是艺术家生涯唯一的“皇冠”。冷军、王怀庆虽然不止这一件，但精品的流通量也极其有限，很难持续供给市场。真正站在市场第一梯队，量、价皆有保证的其实只有张晓刚、周春芽、刘野、曾梵志4位艺术家，第二梯队艺术家本季仅有刘炜表现合格。

　　5月20日，冷军《蒙娜丽莎——关于微笑的设计》在中国嘉德以8050万元成交，刷新艺术家拍卖纪录

　　“50.60后”中国当代艺术们的天价纪录固然可喜，这代表了资本对中国改革开放所积累的民族自信的买单。同样也是顶级资本共同遵循“入手一线艺术家最好作品”的选件标准，精品供不应求，被照单全收的必然结果。但从今春的表现来看，精品价格虽然涨了，却没能带动热点艺术家普品价格，市场两极分化效应加剧。市场最终只会留下少数一线艺术家，以及二、三线艺术家的代表作。

　　6月4日，北京保利夜场陈丹青《西藏组画·牧羊人》以1.61亿元成交，成为中国当代艺术最贵作品之一

　　从这一点来看，当前的局面或许更像保利现当代艺术主管常天鹄的判断：“当代艺术精品正处于价格膨胀的前夜，但不同2006年的泥沙俱下，现在只有足够好的作品才能卖出好价钱。”

　　2006年是中国当代艺术全面启动的第一个节点，15年间一部分艺术家攀上市场之巅，但更多人则是被淘汰出局，这也造成了目前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第二、三梯队的断层。正如收藏家杜杰所说“艺术市场在呼唤越来越年轻的名单”，目前最有希望填补这一断层的，也是在今春大放光彩的70、80后艺术家。

　　70、80后艺术家从2013年作为板块概念被推到市场，历经8年起伏如今已形成一份稳定的名单。而在本季刷新个人纪录的贾蔼力、黄宇兴、陈飞、仇晓飞、屠宏涛、宋琨，以及同样表现亮眼的郝量、陈可、欧阳春等都在这份名单中，同时相比前辈，他们大都得到国际画廊代理，市场基础更牢。

　　从时间线来看，当前的“70后”，正对应了2010年前后的“60后”，当时以“三刘一曾”（刘小东、刘野、刘炜和曾梵志）为代表的60后艺术家逐渐占据市场前端，这与今天“70后”获得市场青睐的时间点几乎吻合。同时随着创作方向的清晰，作品数量和藏家基数的积累，“70后”艺术家很可能在近年就能获得和“60后”优秀艺术家一样的价格纪录。

　　黄宇兴《气泡》

　　布面丙烯 115×150.5cm 2017年作

　　成交价：579.6万港元

　　富艺斯×保利拍卖联合拍卖

　　刘韡《紫气S》

　　布面油彩 220×400cm 2010年作

　　成交价：525万港元

　　佳士得香港2021年春季拍卖会

　　年轻艺术家市场另一比较有趣之处，是随着手机和社交媒体成为资讯的最集中入口，人们越来越习惯于看电子屏幕，令彩度和亮度更高的艺术家和作品更易获得藏家青睐。像黄宇兴、陈飞、陈可、欧阳春、高瑀等艺术家多少受益于此。甚至许多以往色调深沉的成熟艺术家，也在近几年自觉不自觉地越画越亮。

　　对此黄宇兴谈到：“荧光色、干扰色都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颜色特征。我们回看以往的油画、壁画，任何媒介都不曾出现过这些颜色，那代表我们的现代，使用到作品中也代表着我们时代的来临。”

　　欧阳春《孩童抵达光辉的城镇》

　　布面油画 180×250cm 2011年作

　　成交价：111.5万元

　　开拍国际2021首拍

　　尼古拉斯．帕蒂《静物与一支空瓶子》

　　油彩 画布 90×130cm 2013年作

　　成交价：925万港元

　　佳士得香港2021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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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球资源倾向亚洲

　　西方艺术成香港主角

　　相对于一步一个脚印的中国“70、80后”，国际新锐艺术家近几季度在香港势头更为迅猛，顺着对黑人艺术家、少数族裔艺术家、女性艺术家、同性艺术家价值的重新认可的风潮，以及市场及货币优势，有二十余位西方年轻艺术家在今春的香港拍场刷新个人纪录，其中轻松突破千万大关的也不在少数。而目前有过千万的中国70、80后艺术家仅有贾蔼力、郝量和尹朝阳3位。

　　艾德里安·格尼《收藏家I》

　　布面油彩 200×290cm 2008年作

　　成交价：6597.5万港元

　　佳士得香港2021年春季拍卖会

　　王俊杰《夜景中的人物》

　　布面油画 121.9x182.9cm 2017年作

　　成交价：3655万港元

　　富艺斯×保利拍卖联合拍卖

　　同为艺术工业，当代艺术市场很多方面与电影市场很像。好莱坞能够通过工业实力每年捧红大量新人，中国演员虽然也有能跻身好莱坞的，甚至有成龙、李连杰这样能在西方叫好又叫座的，但很难量产，也很难打入西方核心。中国当代艺术产业的新人培育现状同样如此，工业水平不在一个层面，因此培育周期更长，但相对的也更有韧性。

　　一如前些年好莱坞大片抢占亚洲电影市场，西方当代艺术市场近期对亚洲市场的资源倾斜有目共睹。以毕加索、巴斯基亚、里希特等国际艺术明星的作品为先锋，大量高价西方艺术品涌入亚洲，令西方艺术品在亚洲成交纪录被不断刷新。

　　亚洲市场对西方艺术的来者不拒，让苏富比可以放心大胆地打破惯例，用欧美专家直接领导亚洲当代艺术，大量纽约晚拍的拍品被直接搬到香港一点不显维和。也可以让苏、佳把伦敦晚拍的时间从晚7点改到下午2点（香港时间晚9点），只为配合亚洲人作息，变成实际上的香港晚拍。

　　同时，内地市场也逐渐适应着全球化的新常态，虽然因疫情走出国门难度更大，但除了里希特，今春如达明安·赫斯特、安尼施·卡普尔、KAWS、马库斯·吕佩尔茨等西方艺术家的作品也在内地拍出好成绩。虽然短期内或许会因为经营环境有所起伏，但长期来看，未来内地拍卖行更多销售西方艺术品肯定会是一个趋势。

　　达明安·赫斯特《圣徒巴多罗买—剧痛》

　　250×110×95cm 镀金纯银 2008年作

　　成交价：4427.5万元

　　华艺国际（北京）2021春拍

　　结语：2021年春拍现当代艺术市场热潮是聚集了天时、地利、人和多重因素的结果。从历史来看，中国现当代拍卖在一季大热后，常会陷入一段平静期，为下一次上涨积蓄力量。而近期美联储也宣布了加息预期，或将提前终结这一轮全球通胀。如果流动性再度被收紧，现当代艺术市场的繁荣是会立即被刺破，重复已经上演过多次的剧本，还是跟随惯性再向前滑动一段时间，抑或是真正能借由这波风口强大自身，下半年再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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