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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皓对话吴铮强:如此难得的南宋詹仪之告身怎么被保存下来的?

时间:2020/12/21 18:53:15  来源:雅昌发布

  2020嘉德秋拍遂安詹氏旧藏南宋詹仪之告身为淳熙九年和十年写本,由两件告身接续装裱而成卷,材质为宋代宫廷制敕绫,告身之后是明代嘉靖到万历年间浙江地方官员及儒生七人长跋。2001年春拍,中国嘉德曾上拍一批以遂安詹氏旧藏宋贤四帖为首的南宋书札、文献共五件,最终全部入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南宋淳熙年间詹仪之任官告身

  宋淳熙年间写本

  1 卷 绫本

  全长546 cm

  如下

  68×29.5 cm(引首)

  235.5×25.2 cm(告身)

  242.5×30.7 cm (题跋)

  此件詹仪之告身为遂安詹氏家藏文献之遗珠,元代曾经赵孟頫过眼抄录,《元赵孟頫书詹仪之告身、敕谕二道》被著录于《石渠宝笈》二十八卷,清王士祯《居易录》二十一卷记载,康熙帝曾抄录赵孟頫录詹仪之告身,并将之赐予武英殿大学士李天馥;清代藏书家吴骞的《尖阳丛笔》也记录了詹仪之告身相关的文献信息。此詹氏家藏遗珠二十年后的现身,再次见证了遂安詹氏八百年世代相守祖宗文献,八百年文脉绵延不绝的历史传奇。

  宋皓对话吴铮强

  宋 皓

  今年秋拍我们古籍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拍品,浙江遂安詹氏旧藏南宋詹仪之告身,它牵涉到了非常丰富的历史信息,我们在北京也做了一次专家研讨会。这件文物出自浙江,所以今天我们又请了浙江的专家一起来谈一谈它的渊源。

  2001年的春拍,中国嘉德上拍过一批詹氏旧藏宋代文献。这批东西在此之前是归属于浙江遂安,现在应该叫淳安。遂安詹氏家族在二十世纪末将这批珍贵的家藏整体释出。这批文献转手之后于2001年春现身中国嘉德,当时的拍卖图录封面《遂安詹氏旧藏宋贤四帖》是由朱家溍先生题写的。

  这一批詹氏家藏一共是五件,当时都是仅限于国有文物机构和国营机构购买,私人是不能购买的,最后这五件文献都入藏了北京故宫博物院。其中最重要的是朱熹、张栻致詹仪之的书札,包括朱熹书札一通,张栻书札三通。还有是詹仪之给当时的丞相引荐弟弟詹傚之的书札一通,以及朱熹儿子朱在给詹仪之之子写的信。书札之后还有明清的地方文人的一个二十多人的长跋,装裱成了一个手卷。

  第二件就是詹仪之父亲詹棫易任军器监主簿告身,告身后也是有长跋。第三件是宋淳熙二年宋孝宗“赐詹骙及第诗”拓本及状元詹暌谢表卷。詹氏家族从詹仪之的父辈到詹仪之,以及他的侄子,詹氏这三代人里有六个进士、一个状元。这里说的状元是詹仪之的侄子詹暌,詹暌中了状元之后宋孝宗给他赐了御赐诗,然后詹暌又写了一个答谢表,所以就有了我们后来看到的这个长卷。另外两件分别是詹棫赠朝议大夫、夫人赠安人告身,詹傚之文林郎告身,现在都在北京故宫博物院。

  当年在嘉德上拍的时候,出品人因为一念之故留下了一件文献,就是今天在本场里展出的这一件詹仪之的告身。刚才我说的入藏故宫的五件,詹仪之是一个中心人物,所有的物品都是跟他发生着关系。朱熹、张栻他们是跟詹仪之的来往书信。詹仪之的父亲是因为詹仪之升官了,所以他的父亲跟母亲过世之后又赠官的告身,包括他的弟弟,所以很多的东西是围绕着他这个人。在今天的这个遂安有一个瀛山书院,瀛山书院有一块碑,我没有去过当地,乾隆年间曾刻了一个瀛山书院的《方塘诗》碑。詹仪之跟朱熹关系是非常好的,瀛山书院是詹氏家族的,他曾经把朱熹请到书院讲学。当时朱熹就在瀛山书院的方塘旁边,和詹仪之论学,写下了他那首千古流传的诗句《咏方塘》:“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接下来我把话题交给吴老师,请吴老师给我们聊一聊詹仪之和朱熹、张栻等人的交游。

  吴铮强

  宋朝留下来的告身的实物是非常少的,因此这件拍品是非常珍贵的。因为其实是有两段告身,所以对我来说是两件珍贵的宋代文献。武义南宋徐谓礼文书是我老师和浙江考古所一起整理的,这里面也有大量的告身,但它是抄件,不是原件,但也非常珍贵。徐谓礼死的时候,他把告身大量的抄件,放在自己的坟墓里面一起配藏的,说明当时的人对于告身这样的文物是非常重视的,但是现在留下来的非常少。

  我想讨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说这样珍贵的东西现在其实非常少,为什么詹家把它保留下来了?这是非常难得的。宋总前面介绍了故宫藏的朱熹、张栻和詹家的通信。非常重要的就是前面看到的,它后来做成的卷轴其实有将近9米长。这里面其实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说他们家为什么能够把它保存下来。1000年以后这个家族大概要隔30代,经历很多的波折,要完整保留下来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詹仪之家族在宋朝,特别是从北宋的徽宗开始到南宋的前期其实出了很多的进士还有状元,但是这个家族后来到明代、清代并没有持续地在出进士,他们家族后人在科举上的地位并像北宋前期这么高。在这个过程当中,如果没有朱熹这批通信的话,就没有当地的官员不断地来看的话,其实就很容易失散掉了。有朱熹跟他们先辈交往的墨迹,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关注度,所以他们才有动力将这批文献保留下来。

  宋 皓

  宋朝留下来的告身的实物是非常少的。我们汇总给大家做了一个统计表格,目前存世的宋代告身只有十件,全部收藏在博物馆里!

  这次秋拍嘉德所见的是詹仪之告身,实际上是两份告身,分别是宋淳熙九年和淳熙十年。大家如果看实物就能发现,这件告身所用的材质是宋代宫廷的制敕绫,上面有文思院字样。在保存下来的宋代告身实物里,文思院制敕绫是极为稀见的。我们在做资料整理的时候还发现詹氏的宗谱和族谱里对这件詹氏的家藏有非常详细的记录,对此吴老师也是做了详细的考据,将詹氏宗谱中相关的信息与我们秋拍的这件詹仪之告身相互关联起来。

  吴铮强

  因为我刚才讲了我是做社会史的,其实对我来说这批告身怎么留存下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背后肯定是有一个家族的传承。我很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所以我就去找詹氏的族谱。通过族谱可以看到詹氏家族变迁的情况,更重要的是族谱里面记载了这批文书的信息,而且是非常完整的记录。而且我们后面会提到的一个问题就是说我们会讲到因为今天两件告身都是残件,而且第二件它其实赠文都是不全的,所以留下了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可以由宗谱来解决。

  詹氏族谱的源头非常早,最早的一个序是在唐代,然后是宋大观、宋绍兴、政和八年。族谱记录了詹氏是什么时候到淳安去的,大概是五代的时候。然后我们可以看到詹氏的登科记,可以发现这个家族最辉煌的时代就是在两宋之际。从宋徽宗到孝宗、光宗这么一个时期,他们家族出了几十个进士。

  通过族谱我们还可以看到最初詹氏家藏的完整告身实际一共有十二件,包括目前故宫收藏的三件,以及今天嘉德秋拍的这件,实际上是两件,除此之外的七件后来应该是不存了。还有朱熹与詹仪之的书信,族谱里都有完整的信息。我们可以对照宗谱里的录文和拍品实物,第一份詹仪之告身是授予他太子侍讲的,对比一下,录文跟实物其实文字上有一些差别。

  ?嘉德秋拍中的第二段告身是不完整的,我们根据族谱里面的录文可以把它的正文补完整。通过族谱的补充,首都师范大学的张祎老师还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探讨第二段詹仪之告身任命给他升了什么官?张祎在《宋会要》里面找到了一条材料,就是说在当年的二月初六那天,詹仪之升迁为了太子的左庶子。这个在族谱里是有完整录文的,我们可以对应一下,我现在录的红字都是从族谱里找到的。

  宋 皓

  前面小的红字都是对他的嘉奖,辅翼者皆正言正事。事自摄铨衡之任,益高鉴裁之公。朕每探才难,欲效唐虞之考绩。这都是在夸奖詹仪之。那么最后是说:可特依前朝散大夫,权尚书吏部侍郎,对吧?

  吴铮强

  对,宋总读得非常的清楚。告身因为它是一个很正式的任命,所以前面有一些非常古雅的文字,但是它主要的信息就是说你前面干得不错,我现在有新的职务,新的岗位上有哪些要求,你这个人就非常适合这个岗位。然后我们看到这个大的字,朝散大夫,权尚书吏部侍郎,就是新任命的官职。所以他原来就有一个职务就是兼权吏部右侍郎,现在改成了权尚书吏部侍郎,其实就是吏部侍郎。

  宋 皓

  那您这个前面就兼权吏部尚书侍右侍郎,实际上这是族谱里错录的?

  吴铮强

  尚书侍三个字是多出来的,是宗谱里面录文录错了,我们看到实物里面是没有这三个字的。我们看他职位的升迁,他原来是朝散大夫,然后是起居郎兼太子左谕德,然后再兼权吏部侍右侍郎,这是他原来的官职。他这一次告身升的什么官呢?是朝散大夫,权尚书吏部侍郎。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朝散大夫?朝散大夫是一个品级,相当于我们现在的部长级、厅长级、处长级,这是一个品级。后面的才是他正式的职务,然后他这次是怎么迁的呢?我们看到他原来的官职是起居郎,然后兼了两个官,一个太子左谕德,一个是吏部右侍郎。按照他的职位来讲,他是从六品,从六品我估计是副厅长这样一个级别。起居郎按照现在来说可能就是中央办公厅下面的一个秘书局局长。但是他兼了一个吏部侍郎,吏部侍郎是一个什么职务呢?就相当于组织部的副部长这样的一个职位,所以他的兼职其实比他的正职要高。然后他这次改了之后,我们看到品级没有变,仍然是一个厅级干部。但是他的职位就直接给他了一个吏部侍郎,这个变化相当于原来是兼组织部副部长,变成了正式的组织部副部长,但这个官其实有从四品,所以这次升迁其实是比较奇特的。

  “权”字是宋代官职里面比较独特的地方,就是说我的品级比较低,但是我岗位比较高,这时候就要加一个“权”。因为这个职位其实就是吏部侍郎,加尚书两个字是因为吏部是在尚书省的,就相当于国务院的。我们各个部委都是在国务院的,他无非是加了国务院的什么部的侍郎,相当于副部长。

  宋 皓

  这是什么原因呢?

  吴铮强

  这是因为皇帝要用一些自己可以控制的人放到一些重要的岗位上去,所以会把一些品级比较低的人放到重要的岗位上。这反映了宋孝宗对詹仪之的赏识。另外宗谱里面著录了詹氏家族的告身,也著录了他们跟朱熹往来的书信。我把宗谱里的著录和故宫所藏实物进行了简单对比,宗谱里的《朱文公与仪之书》对应的就是故宫藏的《春雨贴》;第二件其实是第一件和第二件《全宋文》里面都收了;第三件宗谱里面有,故宫里面有,《全宋文》没有收;第四件实物已经没有了,但《全宋文》收录了。张栻的第一件是故宫藏的《佳雪贴》,第二件是《桑梓贴》,第三件是故宫的《新祺贴》,前两件《全宋文》都没有收,第三件收录了。然后族谱里面还有几封张栻的信,《全宋文》没收,我们实物也没看到。我们现在可以根据实物对照宗谱,对照史料,对学术研究是非常有帮助的。

  宋 皓

  您看的这个宗谱是同治年修的那一次?

  吴铮强

  对。

  宋 皓

  那看来实物也都遗失了。

  吴铮强

  应该遗失了。

  宋 皓

  吴老师通过《詹氏宗谱》给我们补充了很多重要信息,我简单归纳一下,我们的这两段告身,一个是淳熙九年,一个是淳熙十年。淳熙九年应该是升为太子侍讲,淳熙十年告身的原件,升职的官职部分已经残缺了。现在吴老师通过詹氏宗谱把淳熙十年残缺的部分补齐了,他升任为吏部侍郎,从六品的官员已经有了从四品的实权职务了。

  实际上詹仪之告身包括整个詹氏家族存世的过程中其实一直是著录累累。淳安原来是属于兖州,所以在《兖州府志》、《遂安县志》里面,包括在《瀛山书院志》里头我们都能查到大量詹氏家藏的文献信息。此外我们在资料整理中还发现除了当地文献之外还有其他来自社会各方面的著录信息。比如在《石渠宝笈》初编中就著录了一件,是赵孟頫抄录的詹仪之告身敕谕两道,这个著录它的收藏地址是在御书房。在王士祯《居易录》我们也查到这样一条信息,康熙皇帝当时赏赐了武英殿大学士李天馥一个手帖,它的文字是这样的:“儒者当学探本原,行迪醇茂,循序进德,守己冲虚,一言一动罔有不谨,嘉谟嘉猷必以入告, 斯广誉翕闻而为周行之士也。”我们对比可以发现这个手帖其实很完整的是仿照淳熙十年告身的文词,它的文词是完全接近的。康熙帝写的是“癸酉仿松雪道人笔意”,实际上他仿的就是御书房藏的那件赵孟頫抄的詹仪之的告身。估计是皇帝很喜欢这句讲大臣的文词,然后把这些词语又抄下来之后,赐给了他的武英殿大学士李天馥。李天馥说起来应该是跟詹仪之官职的性质、经历是比较相似的,两个人都是文人。

  另外在清代藏书家吴骞的《尖阳丛笔》里面还有这么一条记载,它记录了一道给宋代拱辰的告身,这个人也是升了吏部侍郎兼太子左谕德,其中所用文词全部都是詹仪之淳熙十年告身的原词。《宋史》里没有关于拱辰的任何信息的,所以吴骞在文后自己也题注“此卷今在洛溪许臧兮茂才家。拱辰事迹未见于史传。”实际上确实如此,吴骞所见的这个告身应该是仿制的,但是告身记录的文辞信息却是真实准确的。

  我们从这些来看,这一批詹氏家藏在存世的过程中,被家族非常认真的守护。刚才吴老师谈了为什么留下来,我也问了很多经手2001年故宫入藏詹氏文献的同行和前辈,据说这批原件当时破损十分严重,所有的东西都装在一个大的麻袋里从家族祠堂拿出来。其中很多可能在族谱上都有记录,但后来他们见到的也就是碎的鳞片和残页了,完全不能成型。在南方湿热的气候之下,这些东西能保存下来也是上天厚爱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是后面经手人重新装裱过的卷轴,在这些卷轴后面还有相当丰富的题跋。宋代以后理学在江浙地区的影响还是很深厚的。这个卷子的信息非常丰富,可以从各个角度去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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