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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丨高云:艺术无止境



时间:2019/4/10 9:51:25 文章来源:中国政协杂志 

导语

  艺术家总有很多故事,但是高云在接受采访时说,个人的事总归是小事,还是谈谈关于艺术的一些想法吧,艺术无止境。于是,从“文化生态”开始,他道出对当下文艺的思考。

  从1982年开始,高云总是在艺术圈内“跨界”。

  自南京艺术学院国画系毕业后,他投身于出版事业,从江苏美术出版社一名编辑成长为一位充满“艺术范儿”的社长兼总编辑。他率先推行三项制度改革,被誉为出版界的一匹黑马。2004年,通过公推公选,他成为江苏省文化厅副厅长,兼任江苏省美术馆馆长。

  工作一直发生变化,但他始终都明白一点:自己首先是个艺术家,这才是属性,其他都是职务。于是他始终坚持创作,获得了全国美展的金、银、铜等各类奖项,获得了全国连环画评奖和邮票设计评选的最高奖,成为上世纪中国连环画十家之一,全国三位特约邮票设计师之一,江苏省委省政府颁发的紫金文化奖章获得者之一……

  艺术家总有很多故事,但是高云在接受采访时说,个人的事总归是小事,还是谈谈关于艺术的一些想法吧,艺术无止境。于是,从“文化生态”开始,他道出对当下文艺的思考。

1

  光有美好愿望不够,还要有发现人才的慧眼和甄别人才的尺子

  本刊:无论是文艺界别的政协委员,还是艺术界的学者专家,近期频繁提到一个词:文化生态。您如何看待当今的文化生态?

  高云:纵观历史,有一个现象值得关注,凡是名家名作出得多的时候,要么是乱世,要么是盛世。春秋战国兵荒马乱出了很多人物,民国时期民不聊生也出了一些人物,这是乱世。唐宋也出了很多人物,这是盛世。

  这里或许有个规律可以追寻,就是人文环境。盛世有自信,它不管你。乱世自顾不暇,它管不了你。所以习总书记要求我们:“要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发扬学术民主、艺术民主,营造积极健康、宽松和谐的氛围,提倡不同观点和学派充分讨论,提倡体裁、题材、形式、手段充分发展,推动观念、内容、风格、流派切磋互鉴。”我的理解,习总书记讲的就是关于要营造一个良好的、有利于出人才出作品的文化生态的问题。委员们因此关切文化生态是有道理的。其实现在的人文环境非常好。仅仅2016年,全国政协就组织了不少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化”主题相关的调研,我参加了多场。另外,2016年又召开了“促进社会主义文艺繁荣发展”的常委会,我也参加了。

  由于我在文化厅一线工作,感受或许更清晰强烈些,以预算拨付资金为例,我刚到文化厅的时候常常感到资金缺乏,没办法规划工作组织活动。现在钱已不是问题,怎样把钱用得更好变成了我们需要思考的主要问题。现在,要钱就是要责任已成为了共识。所以我在小组讨论会上说,现在我们的外部条件非常优越,我们完全能够有所作为,也应该有所作为。与其坐而论道,不如每一个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如果这么好的条件再出不来好作品,那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了。

  本刊:在良好的文化生态之下,在优越的条件之下,现在各地都在力推艺术名家,希望打造文化艺术名片,您怎么看?

  高云:各地都希望出人才,渴望出人才,热心支持出人才,尤其希望由名家来担任本地艺术创作或艺术机构的领军人物,这是十分可喜的景象。但也有一些问题,比如因为没有关于文艺人才的评判标准,我们少了发现人才的必要尺度,谁是真正的人才一些领导并不完全了解,于是,只能看舆论推送,听“群众”意见,信口耳相传。这样一来,一些善于画外用功的人成了获益者,相反,一些因为有真才实学而不屑于做“人情”的人,反而可能被忽视了。这样不仅不利于引导大家沉下心来创作,而且,“注水”名家的出现,专业精神就会受到打压,创作生态也会受到破坏。

  所以,我们光有美好的愿望是不够的,还得有发现人才的慧眼和甄别人才的尺子,这就是评判标准。于是,我一而再地建议,要制定出台一部文艺人才评价选拔工作条例。有了一个适用于文艺人才的评价标准,评判才会有据可依,才能为发现真正的文艺人才提供一个必要的尺度性保障。

2

  国画,不是你眼见的山水,而是你胸中感受的山水

  本刊: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曾强调,在文艺创作方面,存在着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在您看来,怎样能实现从“高原”到“高峰”的突破?

  高云:靠什么?靠以创作为本,以作品立身。我之所以非常赞成并不断强调这一点,因为它真的非常重要。说到底,如何实现“高原”到“高峰”的突破,关键还是在于人。我常常在与艺术家谈心时讲这么几个观点。

  第一,画画不能仅仅为了钱。你要是为了钱的话,我劝你不要画画了,手艺人发不了财的。画画,是为了把你的理想与情感变成作品,展现你所追求和倡导的审美价值取向,做到为人民抒情,为时代存照,为历史留声,这才是一个画家应该做的。

  第二,要多干事少抱怨。说真的,无论纵向比还是横向比,我们现在的条件是最好的。我自己长期搞创作,所以体会更深些。我觉得,创作的关键,首先要有一颗干净的、安静的心。干净就是不要有杂念,不要被市场牵着“鼻子”跑,要纯粹些。安静就是要心无旁骛地静下来,沉下去,不要被无关的事干扰。这是出精品的前提与基础。一位艺术家的行或不行最终是要靠作品说话的。

  第三,要选择崇高的而不是低俗的审美价值取向。作品要想在历史上成为“高峰”,在时代中成为“高峰”,没有崇高的追求,没有与时代合拍的节奏,没有让当代观众接受的审美价值,就绝无可能成就这样的作品。

  本刊:不少美术家评价,当今美术教育偏向“西化”的趋势,对于这样的评价,您有怎样的认知?

  高云:举个例子,我们画一座山,如果按照西方教学方式,就是坐下来,对景写生嘛。中国画家不是这样的,我们在山底下看一看,爬到半山腰看一看,再爬到山顶坐一坐体会一番。回去画的是经过情感消化过的山水,这已经不是眼睛所看到的山水,而是胸中感受到的山水。把山水人格化,是中国画的特质,所以中国画论有“画如其人”一说。

  中国画运用的是散点透视,不是焦点透视,这是了不起的!中国画史上最了不起的三大创造就是书法入笔、意境追求和散点透视。以中国画的角度看来,西方绘画所提倡的对景写实是一种束缚心灵与想象力的绘画方式,不利于中国画的创作。当然,写生是老一辈画家从国外带回来的教学方法,对系统学习、精准造型等贡献很大。但是并不能因此就以为写生是唯一的、最好的方法。写生对于倡导行万里路、目视心记的中国画来说,或许就不是一种好的学习方法。

  中国画创作是自由的。一幅之上,我们可以从古画到今,从春画到冬,可以从长江的源头画到最后的入海口。这些西画是断然做不到的,它被写生和焦点透视捆住了手脚。所以中国画浪漫的写意性、自由的表现力,西方油画是不好比的。这些是中国国画的精华。现在居然有些中国画家试图向西画靠拢,真有些莫名其妙。

  我以为,“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意境追求、俯瞰一切的散点透视,以及承载画家品质心性的线的书写,是中国画的根本和底线。如果这三点没有了,尽管你用的是毛笔、墨锭、宣纸,也不叫中国画。

  现在许多美术专业毕业的学生,一离开模特和照片就不会画画。他们的笔墨技巧可能是一流的,但是一旦创作多人组合的作品,一看就是一个一个“摆”出来的,僵硬而无生气。

  所以写生不能解决真情表达、审美追求、想象创造等问题,只是对照实景用笔墨技巧给予表现而已,充其量是笔墨技术的训练。我认为国画家还是要以传统方法为主,适当借鉴西画的一些语言,最终要延续发展中国特色的绘画艺术。

  我们的文化根基是什么?就是中国传统文化。我们只有对自己的传统文化自尊、自重、自强,才能把我们文化自信的根基夯实。现在看来,我们对于传统文化认识还很不够。由于长期以来我们对自己的传统文化持反省的态度和批判的态度,以至于今天有不少的人一谈到传统文化就把它视为保守的、陈旧的、落后的、过时的。这样的认知,既不利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也不利于文化自信的增强。

3

  术业有专攻,提案关注点均为专长领域

  本刊:行政工作占用了您大量的绘画时间和精力,如何在二者寻找一个平衡点?

  高云:我现在做文化管理工作,虽然损失了一些创作时间,但也学到了、领悟了很多,有了更多对艺术的理解和思考。

  磨刀不误砍柴工。一个画家有了一定的高度和深度,反映在作品上才可能是深刻的,甚至也才能更好地把控作品。我之所以在多个领域能有所得,正是得益于这种把控能力。掌握了规律,才能有所为时能所为。所以,管理者和画家的身份在一起是好事。损失的是时间,得到的是历练和修养。中国画是长跑,西画是短跑。既然是长跑,有一段时间休整下、积淀下,不是坏事。

  西方绘画画的是感觉,中国画画的是人格、修养,所以西方对大画家叫“巨匠”,中国画则叫“大家、大师”,这就是区别。中国画家都是修养型的画家,所以不要仅仅做一个画家,还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个学者,思想者。

  本刊:您最近几年是否参加过全国政协组织的视察、调研活动?留有何种印象?

  高云:我曾经跟随全国政协马飚副主席等多位全国政协委员一起,到浙江、安徽,以及广西壮族自治区、海南去视察,深入地了解了一些平时并不太接触到的生活与景色,比如当地的服饰、建筑和地貌,以及一些传统工艺、民俗等。参加视察、调研活动,对了解民情,理解社会,感悟生活,丰富创作想象力有不可取代的益处。

  听别人说,在电视上看,与实地感受大不一样。记得在校学习时组织去黄山写生,上山前给我们看了宽银幕的黄山纪录片,拍得非常好,很震撼。但等到我们爬到山上再一看,那感觉是纪录片根本无法呈现的。那时,我很庆幸自己学了国画,面对大好河山,若以西画真实客观的表现方式是很难画出那种亲临其境的感受的,只有国画,运用散点透视和主观的表现语言才能够画出切身感受,甚至超越感受。

  本刊:视察、调研和提案,都是您政协履职的切入口。除了您个人所从事的艺术领域,还关注什么民生问题?

  高云:在我看来,政协委员的提案一定要精准,不能泛泛而论,并且要有建设性,有操作性,有兑现的可能性。所以我主张提案要关注自己所专长的领域。

  我自己的提案都是提自己所熟悉的,比如关于文化怎么才能更好地走出去,我坚持提了两年。还有我认为铸就文艺“高峰”的关键在人,有人才有作品,所以如何选拔文艺领军人才,也是我关注并反复提的。现在我们选拔文艺人才,依照的是党政领导干部的选拔任用机制,这对艺术家来说,于艺术之外的要求太高了些。艺术家越有才多半就越有个性,如果按领导干部的办法选,一定会选拔出来优秀的人,但未必是艺术上的领军人物。

  所以我在2016年全国两会上提交了相关提案,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得到很多正面的反响。令人欣喜的是,中宣部在给我提案的答复中,明确了已经开始着手制定文艺领军人才的选拔标准与办法。

  我还曾在提案中建议,改“文物局”为“遗产局”。现在我们已经开始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但是还远远跟不上对于非遗保护工作的紧迫性。现在很多传承人年龄都很大了,由于无人继承,一旦他去世一种遗产就会随之湮没了。所以我提议把非遗保护工作纳入成熟的文物保护系统,把物质遗产和非物质遗产统一起来管。

  我在提案中关注的,还有成立儿童图书馆的问题、实体书店消亡的问题等等。

  本刊:当青年画家人才没有被赏识,没有被挖掘的时候,在您看来,应该持有怎样的心态?

  高云:在当下的社会生态中,青年艺术家只要有突出的真本事,脱颖而出应该不是问题!我最早画的是年画,后来画连环画,再后来画邮票、国画,这些都是人民需要、社会需要、时代需要的,因此慢慢受到了关注,也出来了。记得我获得全国美展金奖的时候,刚大学刚毕业,谁也不认识我。我自己在出任评委后,也特别关注年轻人,与大家一道推出了一批同样是素昧平生的年轻人才,有的今天已是全国的名家了。

  我要强调的是,按照当今的评选制度设计,评委想有私心都没办法,一人一票,电脑自动生成。年轻人想出来是好事,但唯一的途径就是画好画,要靠作品说话,靠作品立身,只要你作品够好,一定不会被淹没。所以青年画家应该保持的心态就是沉下去、静下来,创作一流的精品。

本刊记者 郑玉婷

本文刊登于《中国政协》2017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