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油画问题提纲(二稿)(4)



时间:2006/5/9 13:02:11
(六)我们的前景

  对于我们的前景可以作明智地乐观的估计吧。这样估计的根据是:在当代国际艺坛上,写实绘画虽似乎式微,其实却在以各种新探索展开着,尤其是后现代采取“什么都行”的态度,也就容许对现代主义时期偏向的质疑而重新出现对现实性方面的诉求。中国又自有自己的文化国情。改革之初人们曾惯于琢磨中国在世界文化中的“边缘位置”;曾几何时,势态大变,其例证之一就是在第一届北京国际双年展上,国外评家特地申明:中国油画在多方面都与当代世界的相匹配。尽管我们没有任何沾沾自喜的理由,但势态表明我们毋须追随人家而进退,而应采取自主调理的态度。当前中国社会文化需要正在无序的矛盾中上涨,写实性艺术大有广泛的受众基础,其功能特长比较符合现时的发展需要。一个东方大国正在生长的写实队伍这一支,以国别而论,大概是世界上人气最旺的。对这种特色可作积极的观察。在自觉建构中国油画学派的目标上,继续推进写实油画的自主创造,正是体现中国学派特色的一着。

  当然,艺术前景就整体而言是多样的、类似生态关系那样的局面。写实油画只能是、必须是其中一种。既不是“唯一的”、“最好的”,也不好叫做“主流的”,但又不是无关紧要的,叫做突出强项也许可以。相对于各种新潮艺术而言,这好像属于守望既有的东西,然而它又是着眼于向前创进的守望,写实油画必须是在与其他方式、品种的同行共进中互相推动得到出路。至少在近期而言,中国油画家常是转来转去会转到某种写实性上来,所以写实与非写实中间会继续出现混生的现象。把这种现象提到高度上来看,它正好透露出中国特色的又一个要点:看来中国油画的现代进程可以不像在其原生地那样必定经过一个现代主义时期。他们那里的这个时期已过;开放以来人们曾瞩望西方式的“新艺术的震撼”(Shock of the New)来到,但二十多年过去了,事情并非如此。新东西确实异彩纷呈着,却没有成为主宰地位:传统写实在这里继续成长发育着,能跟新艺术(The New)同在共进:此外,我们也并没有拒绝后现代的东西。这也不是谁人刻意调度的,而是事有其所必至,毕竟时代给予了后起的、发展中的中国以不同的需要与条件。20多年既然如此,我们不是可以从中发现一种与外国通行经历不同的辛国途径吗?

  于是,我们应该回过来看写实油画本身,还有多方面的不足,面临着重大障碍。前段已涉及到,这里再强调一下。我们需要大家共同协作努力,才能推进自主创造,把乐观的估计变成真正的前景。

  一、首先第一义的问题是精神性的立品脱俗。这次为举办写实油画展所突出的课题,经过各地同志的反复研究,就是精神品格,精神品格对于一切绘画都应该是它的灵魂,而对于我们的写实则尤其具有特殊的意义,其所以如此,是由于具象再现方式之可知解性往往反而使人把创作和欣赏的注意力都放在如实肖似的技能上,以似为美,于是把隐藏在外观下那耐人寻味的精神魅力的东西疏忽遗忘了。如前所述,在写实演变的历史上常常发生过这样的弊病,例如在外国的宫廷罗可可和沙龙风中,我国文人画中也有“唯俗不可医”的警告。

  时至今日,写实中出现了精神品格上值得质疑的风气。例如:以技术精到遮蔽精神性的苍白,以风格上的表面模仿代替个性的创造,一招鲜的老面孔之反复出现透露出安于停滞的态度,用矫揉造作的描写怀恋陈旧的富态闺情生活,都渐渐失去了艺术中真诚心态之本。中国油画以前未曾有过如此媚俗之风.伤害了我们不少同行,这是最堪忧虑的。它的根源在于画家面对当前复杂的社会矛盾感到困惑迷失,市场的商业利益驱动乘虚而入。市场总是迎合受众大多数人的初级与低级口味倾向的,今天中国的市场猛然兴起,特别着力于向有购买力而文化贫弱之辈倾斜。油画虽然还不像更群众性的流行影视、广告、图像那样狂猛,可是它有作为常置装饰和身份摆谱的用处,又好像有某种“高贵”价值,于是庸俗趣味在此滋生。它还往往见于“精品”、“大展”之间,社会上缺乏有效的人文机制的力量予以制约,同行之间私下议论痛感其害,却在公开场合心照不宣,难以听到有效的质疑声音。由此看来,立品脱俗的事很不容易。这里需要我们自己主观上的自觉性,承认时尚而不追随时尚,在利益驱动面前保持清醒,(尤其对于有些作品卖相好的人如此),对现实社会矛盾下的个人“生存状态”有个主心骨(尤其对于立足未稳的人如此)。中国画家李可染先生曾经呼唤过画家“所要者魂”,一百多年前的库尔贝在宣言中也强调过“时代的理想”。这也是我们面临的课题,我们今日写实所要追求的真正价值所在。

  精神品格总是联系到人文。人文的意义在于通过教化以提高人的精神素质,其中包括对好的传统的传承、对社会正义和人的尊严的尊重、对人与自然的和谐的关注、对未来理想的追求,而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则应是人文主义的新发展。当代我国现实的文化状况呈现出复杂局面。在这种局面下我们强调精神性的立品脱俗,就包含自我的文化选择和人文修养在内。写实绘画既需要人文修养的支撑,又是对人文精神的传播,其意义是重大的。

  二、生活。深入生活是我们的老传统。远的不说,只看从70年代下乡知青中产生了多少好画家,就知道中国写实之路的这个特点的魅力。生活问题也与写实的精神品格问题分不开。多届展览中的出色作品不断出现,这证明我们很多同行深入生活的实践引发了活跃的创作兴感,画的面貌就为之一新。在如今社会变化之下,画家更近取自己周围的生活、人物、情事,所谓“近距离”,从现成的熟悉环境中获取新的声色。但是,如果说走向不熟悉的天地需要深入的认识体验,那么,株守在现成的周边之内则容易枯竭。对于写实,无论生活的远近都需要认真体察以避免习惯于跟着表面感觉走;比较起来,尤其需要重新扩大我们的视野,到普通人们的生活世界里去汲取新创的泉源。画家自己的生活当然也是生活,但是大家都局限在自己的圈子里毕竟太狭窄了。中国改革年代的一大特点是现实生活在发展中种种矛盾复杂,东方大国的巨变之深广是其他国家所少有的,这为写实油画提供了足可开发的巨大矿藏。然而我们中间存在着一种自身的行为阻力,图轻松而畏于努力去关注和发掘。我们的学校教学也显然太局限于课堂了,这比过去退了一大步。熟悉俄罗斯艺术现状的同志告诉我们:他们那里的绘画正在明显衰落,脱离生活倾向甚至使名家也不免空乏起来。这是他们走向当代过程中的迷失,当引为鉴戒。

  “图象时代”也对“生活”这个问题提出挑战。如今图象充斥,世界通过技术化的视觉机器被编码成图象了,产生了我们自己观察之外的拟象世界。这利弊同在,而我们往利用多,避害少。利用图象对写实绘画更来得直接见效,因为都是具象。从“超级写实”到“象基绘画”则是另辟蹊径,其意义不在“照片搬家”,而在巧妙借用以使机械复制的东西中实现“灵韵”(AURA)复归。写实绘画得避免使用图象的几种危险:图象中的信息是有限的,(有的人再把图象用电脑屏幕转换,信息被过滤得又少了一层),越图方便就自己手下越弱;图象又是别人制作的,绘画的使用者难免陷入被别人有意识的眼睛所牵着走;图象还生产于商业操作之下,艺术在这里容易不知不觉地被它所推出的时尚所控制。这是写实绘画流于平庸雷同的新来源。如何能使用图象而不受它的主宰,这是我们该认真研讨的新课题。

  三、研究。我们对西法具象再现方式的体系掌握得尚不到位,需要继续下功夫深入研究。在提倡自主创造的时候,我们切忌对己学到的东西抱着“浅尝辄止”的态度。这态度不出现在80年代初,因为那时都急于补课。如今本领多起来了,见得也多了,于是“不过如此”的态度出现了。“不到位”是几代以来积累形成的。我们的根子浅,前辈作过他们移植的努力,但毕竟势小力薄,又显然有他们在当时领会的局限。一代一代学下来,难免有“二传手”以下劲儿不足的现象。50年代以前学的写实被看作“土油画”,以后学“苏派”确实显著地把外光色彩水平普遍提高了一步,但搞不好就像水粉画或FUJI胶卷拍的彩照那种倾向。逐渐全面深入了解油画色彩的奥妙还是这20年的事。在素描造型上,所谓“法国派”(暂用此名称),搞不好也容易空,又较缺少大幅复杂空间关系的处理能力。后来“学苏派”,所谓“契斯恰柯夫”以后的画法,比起西法古典来,确实有把空间形体的结构原则与生活中的感性真实结合起来的可能,但我们在实践中又大多流于繁琐死板之病。近20年来学校日增,写实仍然是各地院校专业训练的基础,以至从学前训练起就如此。但青年学生领会不到位,一久了又不满足,靠搞各种变体、变法,经不起推敲,好赖混杂不分。热闹中见效多的是摹绘彩色照片的本事,但这成不了可靠的技巧基础。画得精细逼真是我国写实最受社会偏爱的,很多画家造诣日深。但也许今天可以说了,有的本事偏注到肖似的效果上面去了。不畏技术难度是对的,笼统地反对“手艺”是不对的,但在这上面良莠不齐,搞不好时往往流于庸俗与僵化。

  比较起来,我们缺的是对写实方式的原理吃不透。写实素描的关键在于空间形体的结构观念。由于缺乏油画原生地西方艺术中的理性意识的基础,我们的训练中对结构关系总是隔着一层,以讹传讹下去。写实色彩的关键在于外光下的“条件色”关系,我国油画一度重视得有效,后来也不在乎了,甚至课堂外的学生训练大多吹了。这两个关键抓不住,则整个写实技巧再能也是松垮的。应该再说一句:非写实的现代派(不敢说所有的)也是从这里接受下来再转化而成的。我们的油画同行在从写实转向现代主义的时候,也由于缺乏这种基础而使自己的才气往往只能散漫流泻,难成文章。还有一个重要误区是严重忽视写实的具象画面之下有抽象关系的把握。凡是好的写实,其具象后面必有种种抽象形式关系的支撑,作为“美的规律”的体现,或者更深入一步说,这抽象形式关系正是客观世界秩序的隐喻(Metaphor)及其与人的精神之间的共振。这一点,则大可以从中国传统书画非具象的和不怎么强调具象的(似与不似之间)的创造中得到特别有益的印证,恰好是中国油画的一项特有的宝贵资源。

  四、当代创新。上述三点上的努力结果都集中到这个目标上来,所以不另单议。
五、我们的工作方式,需要相应地找到更有效的着力点。考虑到各院校,特别是重点院校,是凝聚画家与生长画家的主要地方,也是实施油画基础训练的地方,最好能找到什么办法推动院校间串连协作以带动全局的进展,当然这事也难。各地写实油画家正在组织画派,这将是又一种共进的方式,宜其有成。我们还应该热诚地关注广大的分散在各地的画家,特别是刚走进油画队伍的青年同行,吸收和发扬来自基层的新鲜经验。

  最好是同行们各自设定自己的创研课题。课题包括创作和研究两个方面。不只是为了搞风格,其实风格出自个人全部创研的努刀,而不是仿造得到的。如果说前面几点着重涉及创作方面,那么研究——关于历史、理论、现状、观念、语言等等方面——则是创作的有力推动器。找到适合个人的课题,目标集中,容易见效。

  面对前景,我们要不要对于中国写实的努力取一个什么名目?例如“新世纪中国写实”、“有中国特色的写实”、“中国新人文写实”之类。名目起得好,像一个响亮的口号一样,会有利于落实自觉建构中国油画学派的目标;如果取不好,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撰稿人:学会艺术委员会  钟涵  200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