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是一个有热情、有进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鲁迅先生这样称赞的巴金,告别我们去了。
“2005年10月17日19时06分,一代文学巨匠巴金永远离开了我们。”(10月17日《新华网》)这一天的凌晨,“神舟六号”载人飞船返回舱成功着陆。可以想象的今后,每一年的“历史上的今天”都会铭记晨昏的这两件大事。
101岁。跨越百年的巴金。生于成都,逝于上海。从此,长寿不再是一种惩罚。希求中的安乐死终于由死来终结。死,从来都是另一种生的开始。而永生是没有止境的一个又一个百年。巴金用他101岁的那个1岁的零头,在时光的隧道里与未来的百年衔接好了。
寒夜家春秋,生之忏悔我的呼号我的梦;憩园雾雨电,怀念萧姗我的眼泪我的心。连缀巴老的这些书名篇名,无意中有了敬挽的意味。爱,恨,真话,良知,人民作家,翻译家,《收获》主编,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以及构想中的“文革博物馆”……这些主题词的时时涌现总是在告诉我:人还在,灯亮着;灯亮着,人还在。
巴金留给我们的财富,是那么的富饶。而我更愿意将巴老看做是思痛文学遗产与思痛思想遗产之滥觞。“已经痛定犹思痛,曾是身危不顾身。”多少伟岸的文学家、思想家就是这样走过的?因为有了巴老带好头。思想随笔《随想录》的问世,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的思想界、文学界引发了一场历史反思的涌潮,质朴的“说真话”三个字成了至高的人格标杆;到了90年代以及新世纪,依然薪火传递。杨绛韦君宜,李锐李慎之,胡绳于光远,戴煌徐铸成,牧惠季羡林,严秀邵燕祥……他们反思思考的对象尽管不尽相同,但精神脉络是一样的,终极追求的是全人类的普适价值。
有形无形中,《随想录》启发了众多知识分子反思历史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韦君宜薄薄一册12万字的《思痛录》,被认为“其思想深度和精神穿透力,足以与巴老的《随想录》并论”。延安“抢救运动”之后大大小小的政治运动,是多少中国人无法回避的切身经历,那种制度环境下的思想行动,扭曲的不仅仅是人性。韦君宜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在病床上以“杜鹃啼血”式的无畏精神,啼写出大彻大悟的《思痛录》,书籍出版后反响巨大,曾被思想文化界称为“韦君宜现象”。“韦君宜现象”与巴老的“说真话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思痛文学与思痛思想留下的遗产,是文化老人们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担责,激情、坦诚、善良、勇敢。这是“要忠实地生活,要爱人,要帮助人”的真实体现。思痛是因为自己、他人、国家、民族都经历了巨痛,反思思考这样的“痛源”,是为了避免今后新痛又生。“文革”期间,巴老成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经历了“炼狱之梦”,被“游斗”了三四年,而妻子萧姗的死对他的打击,比“文革”中任何苦难迫害都要沉重,这在陈丹晨所著的《巴金全传》中有详细的记录。小牛棚大牛棚,牛棚就是牛棚,牛棚住牛是家,牛棚住人是狱。
曾在《报刊文摘》上读到一篇回忆巴老的文章,写的是文革“陪斗”时巴金“凛然不屈的高昂的头”:1967年,文革“如火如荼”,7月中旬的一天,上海市造反派在华师大校园广场联合批斗“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吴强,而由“反动文霸”巴金陪斗。巴金当时是上海作协主席,说他与作协党组书记吴强“一贯狼狈为奸”,现在批斗吴强,他自然应当“陪斗”。“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中,押他上台的大汉狠狠地揪住他的头发往下按。谁知刚按下,他的头就倔强地昂了起来;再按,再昂,如此反复,巴金的脖子上仿佛装了个强有力的弹簧,造反派无论如何也无法使他低下头去。”“造反派在暴怒之下,索性一手抵住他的脊背,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往后扳……难以忍受的痛苦使他的脸颊都扭歪了。但是,他咬紧牙关,紧皱双眉,一声不响,造反派的手一松,他的头又高高地昂了起来。”巴金的脖子像装了强力弹簧,那是因为他的精神强劲不屈,以痛抗痛。而巴老梦想着中国能够建立“文革博物馆”,就是为了全民族的痛定思痛。
幸福仅一个,痛苦有千种。古希腊哲人埃斯库罗斯在他的《著作残篇》里说:“神制定了‘痛苦乃大悟之母’的训条,教导人类深思。”在许多历史的节点上,思痛,是一个人灵魂的最好归宿,也一个民族灵魂的最好归宿。(信息来源:中华工商时报 徐迅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