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明灯永不熄
- 时间:2005/10/20 15:54:16
- 10月17日是一个悲伤的日子。晚上7时06分,我们敬爱的巴金先生,在医院里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完了他的百年人生。他和病魔搏斗了很多年,他卧病在床的日子里,我们默默地为他祈福,祝他健康。他顽强的生命力,创造了一个现代奇迹,也延长了一个新文学的时代。
然而巴金是不死的!他的品格,他的生命和精神,像一盏明灯,曾在漫长的岁月中燃烧,在黑暗中,在泥沼中,在冬夜和春日,这盏明灯始终燃烧着、亮着,温暖着无数人的心。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的故事和文字,将成为我们民族的精神财富,永远留下来。
最初认识巴金,是读他的小说。他的《家》《春》《秋》,他的《寒夜》和《憩园》,曾经把我带进那些我不熟悉的时代,但却让我感动。在我的少年时代,巴金的名字,几乎就是文学在我心中的象征。在“文革”的劫难中,巴金和他的作品曾经遭到最野蛮的批判,然而,他却没有因此放弃崇高的理想。“文革”结束后,巴金重回文坛,他的《随想录》,是一部说真话的大书,凝聚着深挚的真情,凝聚着他一生的智慧,是我们这个时代良心的结晶。巴金,是中国作家的骄傲,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光荣。
此刻,在我眼前,关于巴金的记忆一幕幕重现……
1977年春天,在上海展览馆开文艺座谈会,巴金在“文革”结束后第一次出现在公开场合,我看到他站在广场一角,他的几个好朋友黄佐临、柯灵、王西彦等围绕在他的周围说话,他的白发如雪,脸上洋溢着由衷的欢笑。那天,《文汇报》发表了他的《一封信》,这是他历尽劫难后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热爱他的读者为之争相传阅。
在我的记忆中,巴金先生是一个慈祥、温和、亲切的老人。我永远不会忘记和他曾有过的交往。1984年春天,我给巴金写了一封信,表示我对他的敬仰,并寄去一本书,希望得到他的签名题词。信发出后,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太冒失,不该这样烦扰他老人家。两天后,我收到一封挂号信,信封的落款上写着“巴金”,信封里装着一本《序跋集》,书的扉页上,写着两行字:“写自己最熟悉的,写自己感受最深的”。我当时的感动,是难以言喻的,他这样认真地对待一个年轻人的要求,一点也没有文豪的架子。他为我题写的这两句话,我一直将它们视为座右铭。这是我第一次和巴金的交往。在这之前,巴金对我来说犹如天上的星辰,虽然灿烂明亮,但遥不可及。看着他赠我的书和题词,我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谦和亲近。这以后,有不少机会看望他,面聆他的教诲。我把我的书送给他,他总是用他的书回赠给我。在我的书架上,除了那本《序跋集》,还有他先后题签赠我的《屠格涅夫散文诗》《随想录》《说真话的书》。翻开这些书,凝视他写在扉页上的那些笔力苍劲的字,我感觉他离我很近。
1988年1月28日,我们上海的一批年轻作家结伴一起去看望他,同去的有王安忆、王小鹰、赵长天、宗福先、陈村、程乃珊等人。巴金喜欢和年轻人交往,我们坐在他的客厅里,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我们说话,用含笑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说话的人。那天,巴金谈了他写作的状况,谈了他年轻时写作编书的往事。记得有人问:“您为什么不对着录音机讲,请别人为你整理呢?”他笑着回答:“我这个人不喜欢多说话,也不会说话。假如对着一台录音机,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回想起来,他说的都是些随意平常的话,就像一个平和亲切的长辈和自己的孩子们交谈,这就是真实的巴金。
此后我曾多次单独拜访他,面聆他的教诲。他从来没有摆过大文豪的架子,对我这样的年轻后辈,他同样真诚相待。1994年除夕,我曾经带着九岁的儿子去看望他,儿子为他画了一幅画。他喜欢那幅充满童趣的画,还问了儿子关于图画的一些问题。他笑着对孩子说:“我比你大八十一岁,我很羡慕你。你还可以活很多很多年,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而在我儿子的眼里,比他大八十一岁的巴金爷爷并不老,因为他懂得孩子的心。
这五六年中,看望巴金都是在医院里。他躺在病床上,被病魔折磨着,使所有热爱他的人心痛,却爱莫能助。我记得2000年4月19日,我去医院看望他,送给他一束牡丹花。我和他说话,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响声,却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我,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好长时间不放开。每次看望巴金,看他痛苦的样子,我都会难过很久。17日晚上,站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用生命最后的一点力量呼吸,直到心脏停止跳动,我无法抑制悲伤的泪水……
巴金走了,天上的巴金星永远亮着。
巴金走了,他点燃的明灯永远不会熄灭。(信息来源:新民晚报 赵丽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