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3/24 20:32:00 来源:美术报
南宋 叶肖岩 西湖十景图 23.9×20.2cm×10 绢本册页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人尹伸的《西湖游记》总括“西湖之胜,旷者水也,秀者山也,幽者林径,奥者岩洞溪壑也”,其中的每一项,又因四时朝暮、晴雨晦明而产生无穷的变化,是以观之不足、赏之不尽,书之画之、歌之咏之,亦难以穷尽。但今日杭州西湖所列名的世界遗产名录却并非“自然遗产”而是“文化景观遗产”,因为前者皆“奇伟瑰怪非常之观”, 杭州西湖的特色则是秀丽精巧,有如一件大盆景;但和众多人造园林比起来,西湖依托杭州这座花园城市形成“城市山林”,又有着自然景观的尺度和丰富性。历代游人过客, 既可以在园亭中赏玩一花一木、一石一景的细节,亦可以依郭举目,放怀湖山若揖,更可以朝车暮舫,徒行缓步,时而在杭州城内外的寺观停留,留下足迹和诗文。
湖城一体,游玩西湖乃至周边群山既可以纾解城市生活带来的压力,又有着方便丰富的后勤服务可以享用,令人倍感轻松愉悦。历史上的西湖除了作为风景名胜供人游玩, 还是杭州最大的水利设施,具备提供着城市饮水、运河供水、旱季灌溉、水产种植养殖等经济功能,说它是杭州经济生命之源也不为过。人们的劳作与游玩、欣赏和创作,又不断累加到西湖景观之中,成为其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并为后人在实景和精神两方面的再建设提供了灵感。这种自然资源与人力资源相互启示、相互成就的例子,固然可以找到很多,长期充当政治中心的西安、洛阳、南京、北京,莫不如是。但它们的文化遗迹往往与政治、宗教深深捆绑,而两宋都城的城市文化模式,与其说像都城,毋宁说更像商业中心。如杭州以西湖为中心,政治、宗教、文化遗迹配伍均衡,形成令人心情愉悦、身心放松、灵感激荡的创作环境,一代代人风流云散,甚至地面建筑无存,却靠作品流传千古。商业文明底色带来文化的丰富性、开放性,也是杭州城市发展的不竭动力。
杭州西湖的成长与发展,离不开历代父母官的经营,他们也在此过程中将自己的令名留在湖山之间,如唐代白居易、北宋苏轼、明代杨孟瑛、清代阮元,分别以白堤、苏堤、杨公堤和阮公墩之名,成为西湖的一部分(尽管白堤、苏堤皆非原筑);西湖的成名与档次感提升,也离不开逸士高人的加持,尽管葛岭和东晋高道葛洪炼丹联系在一起, 但直到北宋文人林逋(和靖)的“梅妻鹤子”才确立了杭州的隐居文化,使这个城市与唐宋流行的道教文化进一步深度捆绑,也生动体现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道理。
南宋杭州名临安府,虽为行在(临时都城),但在当时的中国、东亚乃至世界,仍是人口最多的第一大都会、最重要的经济中心,也是盛产奢侈品的手工业中心——这种手工业包含了职业绘画,大批职业画家在临安府谋生,其中的佼佼者不乏被征召入宫,短期或长期充任宫廷画家。这些职业画家的技艺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水平,形成了至今仍为人所盛赞的“宋画”的主体——因为历尽劫波之后,遗留至今的宋画大部分不是北宋,而是南宋的制作。今日所能见到直接描绘南宋西湖景致的绘画,如刘松年的《四季山水图》、夏圭的《西湖柳艇图》、陈清波的《湖山春晓图》,乃至叶肖岩的《西湖十景图》等, 披图展卷,顿觉云烟峰壑,透画而来;南宋人的笔记著作《梦粱录》《西湖老人繁胜录》,记录当时的城市空间和日常生活,亦能绘形绘影,与宋画相映成趣。
南宋绘画中以宫廷画家马远、夏圭为首,形成了南宋院体山水风格,主要视觉特征是边角构图和大斧劈皴法。前者表达虚空和寂无的哲学观念,后者与北宋末年到南宋流行的雷法有关,借痛快的方笔砍斫和淋漓的湿笔水墨,传达雷霆的气势与雨意。两者都是南宋皇家宗教——道教正一派的视觉表现。这一哲学背景在元明两代于天师道流播核心区域——江西、浙江、江苏、福建、安徽等地被广泛理解,助力南宋院体成为流行风格,在元代离开宫廷,并在明代形成在野的“浙派”和宫廷里的“院体”两大主流。其中明代“浙派”不但继承南宋院体的痛快淋漓,并将用笔的速度提升到极致,而明代院体则致力于北宋工致画法、宏大构图与南宋院体的融合。“浙派”得名于其开创画家戴进。其是浙江杭州人,他曾经在北京活动,试图成为宫廷画家,但未成功,滞留一段时间后,回到杭州,卖画终老。这段经历使他的风格中也融入了明代院体中的北宋元素,比如宏大、充塞的立式构图,北宋郭熙式的卷云皴法,但他又用明代浙派的方笔侧锋和极速运笔,将温柔的卷云皴改造成风卷残云般的狂暴面貌。
(作者系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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