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造型艺术评论的尴尬》的第三部分，刊于2024年2月28日《文艺报》）

　　当代自媒体的高度发达，并深度介入到书画评论之中，是当代文艺评论现象中的另外一方面。这是一种没有“话语权”门槛的进入，打破了数字化时代之前的平静，使得各种街谈巷议以非常正经的面目出现在公众的视听之中，形成了由个人批评集合而成的社会批评。很多人敢于发表自己的态度，正好像街谈巷议中没有任何约束一样。他们或许有自傲的专业出身，或许有很高的专业的兴趣，或者有一定的专业基础，但往往不具有知识的系统性，更缺少批评的严谨态度，却都具有能言善辩的才华。他们通常是举一反三，经常是以点成面，往往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以偏概全。所以，这种主流之外的声音以奇特、尖刻、刁钻、锐利和发前人所未发为特点，在当下这个社会氛围中特别能够吸引人的注意。

　　自媒体的决堤，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和广泛的社会影响。显然，这与过去主流主导话语权时代中的一统天下、一锤定音有着决然不同。不争的事实是，自媒体批评的介入，活跃了批评的氛围，特别是他们不需要碍于情面，也不需要周全并照顾到方方面面，更不需要承担社会责任，还没有专业方面的禁忌，因此，发主流人群中之不敢发，成为这个时代中特别的文化消费。以近期对齐白石的批评为例，评者往往忽视了社会历史的背景和当时画坛的复杂性，忽略了齐白石人生和艺术发展的阶段性，简化了齐白石艺术在传承与发展过程中的诸多细节，以一点而否定全面；以认知不全而妄加定论；以道听途说而作正史之辩；以闲言碎语而转移专业关注；以对笔墨的某一方面认识而遮蔽传承与发展中的另一方面。

　　自媒体中诸多关于书画的批评吸引了社会的关注，其中有些社会热点问题通过自媒体而暴露出来，并形成了集群的态势。需要看到的是，自媒体中很多关于书画的评论占据了社会舆论的主要场域，所带来的关于书画的点评，往往是一吐为快，并暗合了主流中的一些专业人士的看法，因此，暗中喝彩所激发暗流涌动则是不断转发，就形成了更大规模的舆论潮。所谓的“群起而攻之”，也形成了当下文艺批评中的时代特点。

　　在失去社会责任的价值观影响下，人们可以看到从主流到非主流，实际上已经共同簇拥起一种社会的江湖名利场，这就是用专业、用自己的某一方面的特长，去损害或者颠覆中国书画艺术的传统，这正是我们今天所面对的客观问题。这对于中国书画艺术来说，对于中国造型艺术来说，都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在人人都是书画家的大背景下，反观上海美专毕业的著名电影艺术家赵丹在生前都没有举办过展览，而社会中一些过气的明星，却在不断举办展览，在自媒体平台上秀他们的“作品”，还直播带货，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底气。无疑，影星、企业家进入到书画界对于书画的发展在大众层面上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可是，这些进入到书画领域的影星和企业家们完全没有基本的书法基础，也完全没有一个基本的关于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认知，但是，大言不惭，无知无畏，严重误导了公众的认知，并成为社会的笑话。可是，我们有很多专业人士为他们站台，为他们撑腰打气，而且说出来的很多评论让人们哑然无语。无疑，从专业人士或领导口中说出来的评价，应该不同于一般的街谈巷议，应该有一定的社会责任。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过去的街谈巷议，其传播的范围不出街巷之外，也上不了台面。可是，现在的街谈巷议通过自媒体平台可以传播得很广，它和主流声音一样，同样占据了一个声道。街谈巷议在公共领域中的传播，实际上是一个话语权的解放。过去话语权集中在政府、主管部门和专业权威的手中，平民只能在街谈巷议中发一点议论，然而，现在自媒体释放出的话语权，让更多的人有了发表意见的平台，而且扩展的范围非常之广泛，一点不亚于主流。当主流和非主流处于同一个平台之上，这就考验公众的接受能力和社会的承受能力。

　　在没有门槛或者是没有某种权力加持的自媒体中，许多评论往往是三言两语，点到为止，知其然而不说出所以然。中国书画艺术有其独特性，书画作品在认知中客观存在着模糊性，某些评论者往往于其中寻求一个模糊的方面。面对像潘天寿那样雄强霸悍的艺术风格，有人说他笔墨的气韵不足；而对画面中的大石头，有人说画中总是那块大石头。殊不知白石老人早就说过，“余于芋苗下画虾蟹不下万幅”，论者也忘了（或者不知）八大山人总是画那翻白眼的鸟，这正好像莫奈不断重复画“睡莲”一样，画家的追求是在同一题材中的微妙变化，并考验其在重复中的变化能力，而“雷同皆为世人所好”。可是，这种三言两语的评论往往会造成一种表面的事实论定，也会形成一种部分人的认同，因为对于绝大多数公众来说，在有限的美术史知识和一般的认知中，很难把握这种评论的合理性和准确性。尤其是对像“笔墨”“气韵”这种经典性的词汇，更难以把握，往往用“有点道理”来应合这种评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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