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1/20 9:38:15 来源:中国艺术报
关于学书,前人言“一笔不像古人,便不成书”,意在强调对经典的继承。“学古”才能出新,但“古”也有高下之分;因此,古代书法理论家重视建立“神品”“妙品”“逸品”“能品”等评价体系。他们的这项工作,给予当代的最大价值即指明了“取法乎上”之“上”在何处。对于取法帖学一派的当代书家而言,这个“上”,“二王”当仁不让。
“二王”的经典价值首在用笔。笔墨语言与技巧的丰富性与严密性是中国书法核心构成的重要指标。某种程度上,这一指标是可以量化的。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专设“缜密”一品,而“缜密”体现于数理。书法的“缜密”来自于精湛的书写技术,精湛的书写技术则一定需要精密的数理支撑。缜密即规矩,即数理的和谐。规矩与数理,构筑了汉字书写的法度,因此,中国书法才能被称之以“法”。书法之“法”,乃指用笔法则能够契合自然之法、万物之理。书法必须建立在严格、精密的技术之上。书写技术、字形结构、书之法式、书写色彩等无一不追求“法度”,无一不具有法则。《周易》云“制而用之谓之法”,书法典范的生成是将“法”“制而用之”到最大的层级,达到数理的极致的和谐而缜密。因此,清代朱和羹才说道:“法度者,间架结构之类,以及精神气魄,寄于用笔用墨是也。”朱和羹从字形结构与笔墨精神气魄两个维度来讨论书法“法度”,其实就是强调书法的“缜密”。
胡鹏行书以“二王”、米芾筑基,糅以苏东坡、黄庭坚等字形与笔意,不仅做到了“取法乎上”,而且其书作的精密程度与格调是与日俱增的。也就是说,胡鹏尤为注重用笔,他不断地锻造自己的书写技术,使之能够如实地诉说他在书法领域的远大志向。正是因为不断追求缜密的用笔,因此他的行书已露笔法逸气;这种境遇的出现,是以注重用笔精微使然。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对书法技术层面的自觉追求与致力观照,是在学古历程中的重要收获。
在胡鹏书作中,不仅能体味到他对法度、技巧的自觉追求正在一步一步朝着精密的层次进发,而且他的书法格调也随之建立了起来。袁昂论说王羲之书法云:“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这种风气事实上就是后世所标举的“晋韵”。“晋韵”的生成,缘于异常复杂的机制。观胡鹏行书,那种“爽爽的风气”扑面而来。这与他取法“不激不厉,风规自远”的右军书风密不可分,与他取法“八面出锋,风樯阵马”的米家风度渊源有自,更与他不断强调书写的法度与技巧关联密切。当然还有一点,他为人洒脱、淡然忘机,充满圆融、绵柔的智慧,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胡鹏就显现出了乐水、乐山的品性。因此,他的书法不仅气格饱满、气息醇正,更是充实着蕴藉的气度。胡鹏热情正派,不慕荣利,以“无愧于心”的姿态行走于铺满阳光的大地上,其书自然会“爽爽有一种风气”。
又观胡鹏楷书。首先令人称赞的是他的小楷。书法史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即一流书家无一不擅长小楷。小楷难作,而难在何处呢?“小字难以宽绰而有余”,苏东坡这句看似平常的话语揭示了小楷书写的三昧。小楷对用笔与结体的要求极高。其实,之于小楷而言,用笔与结体不能截然分开。小楷结体是笔法运行的自然结果,不存在怯于用笔而结体优美者,亦不存在用笔高妙而结体拙劣者,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沿着苏东坡的思路反过来思考,倘若小楷没有达到“宽绰而有余”的境界,则必定处于孙过庭所言“初学平正”的阶段,尚未步入“险绝”之地,更无论“复归平正”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了。孙过庭推重王羲之,言其“写《乐毅》则情多怫郁……《黄庭经》则怡怿虚无”,事实上,“情多怫郁”“怡怿虚无”都是建立在“宽绰而有余”这一基本标准之上的。但“宽绰而有余”只是优秀小楷的共同特征,而若达到像王羲之那般一品一貌,则需要其他条件的加持,因为那个境界便是形而上的“道”了。近些年,胡鹏于小楷一途用功不辍,常常见其于工作之余在书桌上练习小楷,一日有一日之进境。因此,再观胡鹏小楷,已然越过了“初学平正,务追险绝”这个阶段,已在“宽绰有余”的基础上着意于生发自己的笔墨意趣。因此,他的小楷写得鲜活、疏朗、散淡、灵动、含蓄,有一种殊可品味的气度。
而胡鹏最能打动我的是其大字楷书中那朴茂、古雅与飞动跳跃的气息。他显然是在北碑中融入了汉隶的元素。前段时间,他发来一些大楷,茂密无间,一派浑朴之气,正如孟子曰“充实之谓美”。这些作品既有晚清民国诸贤的面目,也有汉晋古法的因子,线条古朴有物,结体古意盎然。他一直在向上追溯,已经追溯到了西汉《五凤二年刻石》,并尝试将其融入到自身的大楷创作中。可见,胡鹏在有意地梳理碑学传统,并在整个碑学体系中找寻能够与自身契合的“点”,由“点”成“线”,从而建构与自身禀赋相得益彰的书写风格。
综上所述,胡鹏在碑学、帖学两个维度均建立了自我笔墨语言。取法正统,书风雅正,格调潇然而又醇厚。我想,这种成绩的取得,与胡鹏勤学善思、取法乎上、博闻强记、关注现实等确然相关。孔子倡导“游于艺”,于书法而言,“游”绝非嬉戏,而是强调文化的滋养,强调社会阅历对书法的功用,从而使书法作品愈发富有厚重的品格,这正是古人所云“下笔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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