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书法，发端于上海开埠，崛起于清末民初，一批文化渊博、功力深厚、造诣独特而颇有变法精神的书法家集聚于上海，他们以勃发的审美创造力和强大的艺术包容性，构建了具有海派笔墨风范、审美语境的书法形态与流派组合，铸就了中国书法史上璀璨夺目的华彩篇章。

　　位于上海浦东川沙的“内史第”，是海派书法崛起的源头之一。清咸丰九年（1859年），沈树镛中举，官至内阁中书，将祖居改建为“内史第”。沈树镛是碑帖学家、收藏家，大力推介赵之谦之艺，遂使赵之谦成为“前海派”的代表人物。

　　而真正奏响海派书画崛起的“序曲”，则是在豫园的“得月楼”。1909年成立的豫园书画善会租赁“得月楼”为会址，不仅为会员代订润格、组织展销及推介书画家，而且是上海近代史上第一个书画慈善赈灾公益组织，标志着海派书画家群体的真正形成。

　　此后，海派书法传承有序。第一代的赵之谦、吴昌硕、杨守敬、高邕等主要推崇碑学，倾情金石；第二代的沈尹默、潘伯鹰、白蕉、谢稚柳等，以帖学为主，力追晋唐，熔古铸今；第三代的胡问遂、赵冷月、王蘧常、周慧珺等则以碑帖兼容为主，多元相参、上下取法，睿智地打通了帖学与碑学的疆界，书风呈现出格古韵新的“碑系帖学”新面貌。可以说，海派书法一直在近现代艺术史的“核心现场”。

　　近日，亮相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的“何谓海派”艺术系列大展之“历史的星辰——近现代海派书法大展”，即以对联立轴、中堂横幅、尺牍扇面等名家书作叠加丰富的文献、独特的史料、珍贵的实物、收藏的珍品，从现象解读、代际梳理、笔墨评析与跨界研究的角度，对海派书法做全方位的展示。

　　展览以“双百”阵容——从赵之谦、吴昌硕、沈曾植、李瑞清、康有为到沈尹默、吴湖帆、刘海粟、张大千、沙孟海、潘天寿、王蘧常、白蕉、谢稚柳、胡问遂、周慧珺等100位著名书法家及100件书法精品力作，将海派书法置身特定的历史背景、城市场域、文化生态中重新审视。其中，吴湖帆的巨幅毛泽东诗对联、杨度的书法立轴、康有为对联、弘一法师对联、沈尹默对联等不少作品都是首次亮相。

　　“矢鱼舟出水花秀好，射虎人归原树高深。”展厅中的吴昌硕《八言对联》用笔苍劲强悍，线条高古浑朴，气势雄壮豪迈，弥漫出独特的金石精神。吴昌硕学养深厚，阅历广泛，造诣独特，在书画篆刻上进行了全方位突破。其书法主要取法于石鼓钟鼎与汉碑晋帖，尤以石鼓为变通中介，笔力圆浑朴穆而遒劲雄健，气息高古而神采隽逸，达到了貌拙姿奇的“殊从容”而“强其骨”的境界。

　　“怀中黄石闲三略，窗外青山不世情。”沈尹默的《七言对联》用笔遒劲秀逸，结字严谨稳健，书卷气浓郁，一派唐风楷韵。沈尹默早年留学日本，后任北京大学教授、北平大学校长、《新青年》杂志编委。其书法功力深厚，笔墨精湛，意气雅致，尤以行书见长，是现代书法史上帖学书家的杰出代表。

▲吴昌硕《八言对联》

“善悟无碍，永得大安。”弘一法师的《八言对联》运笔简朴静逸，线条稚拙安闲，气息超凡脱俗，禅意弥溢而境生象外。弘一法师为近代书画家、篆刻家、艺术教育家、高僧，习书始于少年，初学篆书，打下了扎实功底，而后致力于六朝碑版。出家前，其书碑意浓重，劲健秀挺；出家后，禅趣盎然，平静沉稳；至晚年，更臻古淡简静，风规自远。

除了上述珍贵名作的展示，展览还从不同角度对海派书法在中国书法发展史上的作用、地位与影响给出系统性诠释与实物性确认，使之具有艺术史述性、文化思考性与时代精神性。例如，展览首次揭示海派书法鼎盛的历史成因与“1912年现象”紧密相连。“1912年现象”，指的是1912年，随着吴昌硕、陈宝琛、陈三立、沈曾植、李瑞清、曾熙、康有为等来到上海，形成了一个由名人大家组成的碑学书法群体。他们高扬起金石精神的大旗，极大地丰富了海派书法的表现力、造型性及风骨性，传导了时代的审美诉求，从而铸造了雄健俊美、大气磅礴的海派书风，奠定了海派书法“正大气象”的笔墨底蕴、形质构成与书学谱系。 

而展览对海派书法进行社会学、经济学等跨界综合研究的诸多细节也颇为耐人寻味。如展出的一张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书法课表，点出随海派书法发展所推动的书法教育兴起——1901年，南洋公学在小学三年级课程中开始设立书法课。1912年，上海美术专门学校的成立，正式将书法引入近代教育系统。

润格就是书画家的作品价目表，也叫“仿帖”。吴昌硕1914年全年润格账本《笔墨生涯》的现身，显示包括海派书法在内的海派书画的兴盛，促成上海海派艺术市场平台——画廊业的繁荣，构建了中国艺术界最先成熟的市场运作平台。这些画廊以书画笺扇庄的形式出现，如古香室、锦润堂、九华堂、朵云轩、艺苑真赏社等。笺扇庄为每位书法家都建立了“仿帖”，即润格，不仅反映了书法家的经济生活与市场意识，而且理顺了市场关系，化被动为主动，成为艺术市场的一种可持续发展机制。

海派书法也为笔墨文房业的发展兴旺提供了契机与市场，涌现出周虎臣笔庄、李鼎和笔庄、曹素功墨庄、胡开文墨庄等。展览集结的李瑞清、曾熙、张大千、沈尹默等在周虎臣定制的专用笔，纪念吴大澂树中俄边界“疆域有表国有维”的铜柱墨，以及日本书法名家富冈铁斋定制的“铁斋翁书画宝墨”等展品，无不见证了海派笔墨文房的鼎盛期。

将海派书法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城市场域、文化生态当中的重新审视，不仅是对海派书法大师前贤的笔墨回眸与艺术致敬，更是为当代书法实践、理论的守正创新提供重要借鉴与有益启迪。正如策展人、海派书画研究专家王琪森所说：“书法所具有的文化人格、审美情致及精神意蕴，是东方艺术的经典体现和精湛展示，而近现代海派书法正是对此的历史传承与笔墨演绎。海派书法所崇尚并践行的‘正大气象’的文化精神、追求卓越的艺术品格、广采博取的审美理念、与时俱进的流派取向，必将对当代的书法创作与发展提供重要的借鉴效应、启迪意义与推动作用。”

▲沈尹默《七言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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