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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艺术 | 姜俊:艺术和社会,不可缺失的文献——从两点思考费俊的作品

时间:2022/5/12 11:00:53  来源:凤凰艺术

费俊

  “伸长你的眼睛穿过我 —— 费俊作品(2013-2021)”于去年10月28日开展以来,收获众多好评,原定于2022年4月28日闭幕的展览,应广大观众的请求将延长至6月。

  由合美术馆主办、中电光谷支持、某集体ART+TECH协办,冯博一担任策展人,合美术馆执行馆长鲁虹为展览学术主持的“伸长你的眼睛穿过我——费俊作品(2013—2021)”展览,展出了艺术家费俊跨时8年的艺术创作。其间,艺术家的作品经历了一场“从内向外,从小我到大我,从日常性到社会性,从有形到无形的变化”。与此同时,这场展览亦可以被理解为对于费俊8年以来公共艺术项目的文献展。

  以下是“凤凰艺术”特邀撰稿人、艺评家姜俊为您带来的评论报道,希望通过这个展览来讨论当下公共艺术项目的美术馆展示、以及艺术和社会之间的关系这两个问题


▲ 合美术馆展览现场:伸长你的眼睛穿过我 —— 费俊作品(2013-2021)

  春节前顶着疫情的风险,武汉合美术馆给我特别开了一个人的专场,让我参观了由冯博一策划的展览“伸长你的眼睛穿过我 —— 费俊作品(2013-2021)”。这次展览的作品跨时8年,艺术家费俊将这一时期的创作实践表述为“从内向外,从小我到大我,从日常性到社会性,从有形到无形的变化”。这8年可以被诠释为是一段从白立方空间回归社会现场的旅途。 

  虽然在展览现场充满了沉浸式体验,并带有很强的交互性,但它更应该被理解为一次对于费俊8年以来公共艺术项目的文献展。这是由于每一件作品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以及社会情境,并包含了项目委托方的现实诉求,它们代表着艺术家基于周遭综合考量所提出的策略性方案。每一个项目都拥有任何白立方空间都无法替代的活生生的场域特殊性(site-specificity),即我们常说的在地性。


▲ 合美术馆展览现场:有趣的世界_装置 1,互动影像装置,尺寸可变 ,2019

▲  合美术馆展览现场:移植:有趣的世界,MR应用程序,2021

  在此我希望通过对这个展览的讨论来和大家一起思考两个问题:首先,这些如此不同的公共艺术项目在它们完成自己暂时的使命后还有被“招魂”回美术馆或白立方的必要吗?其次,从上世纪的改革开放以来艺术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在中国经历过一次天翻地覆的变迁,这也历史性地决定着我们以何种方式展开我们今天的公共生活。在公共艺术项目中,特别是在一个科技数字技术大爆发的时代,艺术家应该如何理解和平衡社会和艺术之间的关系?

 

  如果我们追溯白立方的历史,即美术馆和艺术空间的源头,我们不难发现其宗教背景,即在世俗化运动下西方教堂的功能分化。在艺术尚不分科前,欧洲中世纪的教堂就是一个集绘画、雕塑、建筑、音乐、表演等为一体的综合艺术、科技宫。法国大革命之后一切教堂中的绘画、雕塑和各种手工制品被陆续转移到新建立的国家和地方美术馆和博物馆中,成为了彰显人类自主性和创造力的瑰宝,受人瞻仰。因此今天艺术的定义,以及艺术展示的机制来自于“神圣”的隔离,即将“神圣”从日常空间中区分出来。同理通过白立方的区隔,艺术被从日常中打捞了出来。

  因此当上世纪60年代以来新先锋派们宣称艺术走入生活,以“事件”的方式出场,美术馆和博物馆的围墙必须要被拆除时,他们可能暂时失忆了:没有围墙也就没有艺术。艺术根植于被隔离,否则它就将在生活中消散,成为政治、经济和社会项目的装饰和附属,成为昏暗的“有用之物”。因此狡黠的西方当代艺术系统从70年代开始就将那些肇事者封圣,把他们的创作从日常生活引渡到美术馆中,将不可被裁切的事件文献化、图像化、影像化,并纳入到收藏系统中。肇事者欢欢喜喜地被诏安,成为了艺术万神殿中的一员,它们的观念和想象力获得物质性载体,进入了艺术历史的记忆库,可以流传下去被后人传颂。

  在这一体制下,公共艺术项目在白立方空间中的文献展是必要的,它需要在美术馆的“招魂”仪式中获得它艺术的合法性身份,否则就会沦为政治、经济或社会项目的附庸,被人遗忘。同时在“招魂”中不可或缺的就是“遗物”和文献的呈现,它应该力图使得观众可以重回那个曾经所在的特殊场域,和艺术项目的“幽灵”共情,并产生一次跨域时空的对话。


▲ 睿 · 寻,手机应用程序 ,2019

  在本次展览中有一件曾经为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创作的公共艺术作品《睿·寻》。它是基于威尼斯地理位置开发的应用程序。费俊在水城内选择了25座桥,即25个地理位置,并运用AI图像识别技术从中国“挪移”了25座造型类似的桥。在威尼斯的观众可以在手机上下载程序,并在地图定位的帮助下自由搜寻,用镜头扫描现实中的桥,在手机屏幕上观看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国桥。

  在作品现场中,物理身体、文化身体与技术身体互相交织,构成了一个混合场域,它使得观众在心理上产生自我定位感知的临时性错乱(irriation),这接着促使观众在重新聚焦和自我定位的过程中进入反思的通道:在今天数字网络的技术构架下,我们感知形式的变化导致了一系列的骨牌效应,从日常生活到社会组织形式,再涉及到整个文化的形态……。在数字网络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文化之间已经不存在不可跨越的差异,只存在可以通过沟通寻求理解的相对距离。《睿·寻》将威尼斯水城变成了时空并置的体验现场,艺术家希望: 

  “在这个过度关注文化差异性的时代语境下,(这件作品)通过将两地形态类似的桥梁‘并置’和‘关联’,来展现人类文化之间的相通性。”


▲ 合美术馆展览现场:睿 · 寻,手机应用程序 ,2019

  不过这一切都必须在威尼斯的公共水道边才能体验,离开了作品所在的特殊场域,技术和时空所营造的混合场域将无法成立,观众自我定位的感知错乱将无法触发,最后作品的反思性维度也将处于昏暗。对此,虽然艺术家和策展团队很好的完成了一个有效的沉浸式交互(他们利用LED屏幕模拟了威尼斯现场,而观众仍然可以用手机小程序扫描投影的影像,从而获得中国桥的图像链接),但整个过程依然欠缺了瓦尔特·本雅明说言的那个“灵光”,即“此时此地的在场性”。 

  为了解释何为“灵光”,我们有必要回顾杜尚1917年的作品《泉》,以及围绕着《泉》而发生的系列事件,在这里不能混淆的是,后者才是艺术“灵光”的本体,而不是那件早已失落的实体物原版“男用小便器” 。如果没有对于这个事件的“招魂”和“追忆”,没有对其文献化和在艺术史上长篇累牍的评论,那么今天我们可以观摩到的生产于1964年的八件白色陶瓷《泉》的复制品将一文不值,最后可能会被拧入某根厕所的管道,成为承接男性尿液的“有用”之物。 

  如果我们在威尼斯公共艺术项目中忽略了对于“灵光”的文献化展现,那么作品所触发的事件性也将趋于暗淡,最后沦为一个有着无用噱头的手机程序。在今天公共艺术的讨论中,“非物质性” 替代了“物质性”逐渐走到了前台。人们更关心观众的反馈,特别是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去审视,作品是否有效地创造了参与者之间的对话和沟通。因此在公共艺术项目的美术馆展示中,除了体验部分之外,对于场域特殊性的文献收集和文学描述也非常重要,也就是说,我们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择记录作为“灵光”的事件,而不只是纯粹地展现实体物,因为这样可以帮助观众脑补作品现场的特殊状况。我想,这也是在本次展览现场唯一让我感觉遗憾的地方。

  如果说西方的美术馆拥有教堂的基因,它试图从日常隔离出艺术,就如同教堂试图从日常隔离出神圣。从教堂到美术馆,我们也可以理解为:艺术从人给神的献祭变成人对于自身的崇拜,即启蒙后的人类中心主义。相反缺乏彼岸世界观的古代中国往往将艺术融入人和人的交际之中,将艺术内嵌于人事的迎来送往中。在一个长期无神论或多神论的国度,艺术不是被隔离出来的,而是混迹于社会之中,社会就是艺术活生生的现场,因此美术馆这种外来物,以及其相应的艺术展示机制对于中国传统来说是陌生的。与此同时和西方职业化的艺术家不同,在中国传统中只有从事百工的手艺人,以艺术家为职业并非值得炫耀。兼职艺术的文人才是主流,他们信仰着“君子不器”的理念,强调着自己“业余”从艺者的身份。在入世和出世,在社会和艺术之间,文人必当首选社会,适当的兼顾艺术,作为陶冶情操的补充,二者必须泾渭分明,这才是“君子之道”。


▲ 合美术馆展览现场:姿态云_姿态墙,互动影像装置,尺寸可变,2013。费俊与Judith Doyle合作作品

  从费俊的本次展览中我看到的另一个脉络便是艺术和社会之间的关系问题。古代中国的社会机理不同于西方,出于这一传统文化基因,今天受到西方观念影响的中国艺术家仍然会特别关注社会维度。除此之外,社会和艺术的关系也可以说是经历过改革开放后体制变迁的那几代中国艺术家终生思考的问题,出生于1970年的费俊也不例外。

  在中国,1978年之前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时期,无疑艺术是社会的附庸,隶属于政治意识形态。它是自上而下的政治美学化和美学政治化。在世界观形成的童年或少年期,这几代中国艺术家受到了艺术工具化和意识形态化观念的形塑。当时的人们认为:今天意义上独立自主的艺术家并不存在,只存在和任何其他的劳动者一样服从集体任务安排的艺术工作者。1978年改革之后,他们又改弦更张地接受了与之早年教育截然相反的、源自西方自由主义的艺术观,即个体英雄主义的艺术家神话。作为独立行动者他们试图在不断开放的艺术市场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但与此同时在他们内心深处又依然处于社会主义艺术理念的惯性中。他们强烈地认同艺术应该有利于社会、为大众服务,为社会的变革做出贡献。这也就是博伊斯上世纪60年代提出的“社会雕塑”为何可以跨越整个亚欧大陆,在这几代中国艺术家的心中产生共鸣。

▲ 合美术馆展览现场:预见:有趣的世界,互联网参与式艺术项目,2021

  不同于社会主义集体主义从上而下的组织形态,博伊斯的“社会雕塑”是自下而上的、是一种展现另类可能的社会和艺术实践。博伊斯成为了这几代中国艺术家们的偶像,因为他一方面满足了他们对于自由艺术家的想象,“人人都是艺术家”在集体主义同质化的阴霾中宣誓了每一个个体不容忽视的独特性和创造力;同时在另一方面他还赋予了他们基于个体艺术家的角度用艺术改造社会的想象力,即打破传统的艺术形式,将社会参与艺术化,进入公众,自下而上通过设计“艺术事件”改造每个人的观念,从而塑造新的社会。 

  费俊用他的公共艺术实践证明他在艺术和社会之间的摇摆和对社会维度的偏爱。在本次展览展示的作品之外,我最欣赏的,也和艺术家多次讨论的是他与李心路在“白塔寺再生计划” 中合作的一个公共艺术项目“DRINK’N HOPe”。在“北京国际设计周”期间,通过小小的“酒杯托”设计,费俊和他的团队创造了一个临时性的社区生态系统。这个项目同样是事件性的,酷炫的“酒杯托”不仅是一个可穿戴的时尚配件,它解放了端着酒杯各处交际的设计周访客们,同时还是一个开启一系列社会行动的“药引”,在其后面有着复杂的艺术到社区公益的运作设计。

▲ 白塔寺再生计划,2015


▲ “白塔寺再生计划”公共艺术项目“DRINK’N HOPe”酒吧地图及酒单


▲“DRINK’N HOPe”酒杯托设计

  艺术周的访客们只要购买“酒杯托”,拿着它在活动相关的酒吧就可以获得酒品的优惠,巧妙而时尚的设计打开了中产阶级访客们的钱包,配套的设计周活动又说服了酒吧让利,并使得他们将其看作自己生意的活广告。而销售“酒杯托”所得的全部收益都被艺术家团队用于设立了有可能是中国第一间完全免费的临时社区诊所。白塔寺的居民可以免费挂号、就诊、拿药。针对这个项目费俊在一次访谈中说: 

  “我希望通过艺术实践不仅能形成更有效的公共对话和知识生产,还能在更广阔的社会场域中创建公共界面、发挥社会价值。……艺术最前沿的实践现场应该是社会现场,创作必须走进社会,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创作信念。



▲ “白塔寺再生计划”公共艺术项目“HOPe CLINIC”社区义诊服务

  “DRINK’N HOPe”公共艺术项目无疑为我们思考社区服务带来了启发,生活的美学化不只是创意经济的法宝,同时也可以用于非盈利的社区服务。但不得不注意的是,我们必须要明确公共艺术和社区服务之间的界线。如同“DRINK’N HOPe”项目所示,它的确有社会性,但由于社会分工它只能短暂地停留在艺术范畴之内,因为艺术家出于技能之限无法完成对于整个项目的在地持续运营。可持续性工作必须要交给社会分工的另一批人,只有他们才能年复一年地投入到在地的社区工作中。相反,艺术家在他的创意落幕之后将会迅速转移到另一个有挑战性的战场。这也是由艺术家的生态位所决定的(我称之为“烟火师”的工作),他们的工作重心在于天马行空、奇思妙想地创造一个个“异质空间”(无论是否有长期运营的可能性),启发人们打破既定的社会规制,刺激大多数平庸而麻木的大脑,去思考另一种社会生活的形态。


▲ 合美术馆展览现场:智能生态氧泡,互动装置,尺寸可变,2013。费俊与李心路合作作品

  因此在明确艺术家工作的重心之后,我们便又可以回到第一个问题:如何将这些公共艺术项目很好的文献化,因为它将艺术家的观念以及和项目所在地的联系很好的展现出来,并保存下来。当我们回顾“社会雕塑”的现象级作品博伊斯1982年在卡塞尔文献展实施的《7000棵橡树》,我们关注的焦点不应该在“种树”上,而是在于其背后的社会组织构架,以及观念的文献化和大众媒体的宣传推广。只有这样绿色环保的观念才能在每一个参与者,观众,以及辩论者大脑中“种草成功”,社会才得以被重新塑造。 

  今天一方面疫情将我们物理上隔离,另一方面在元宇宙的呼声中物理世界的距离不断被克服,形成了另一种万物互联的平行世界,作品和文献是否还需要被限制在白立方所代表的圣殿之中?在公共空间中的艺术装置、影像和事件,是否可以被文献化通过互联网传播、保存,从而超越物理的限制,获得更广大的观众?在艺术数字化展示的探索中,线上的社区已经成为了异常活跃的新公共领域,我们是否可以在那里以更低的成本建立我们的线上白立方呢?在线上的公共空间中的艺术实践和交互游戏是否在后疫情时代能成为常态,并和NFT一起开启一种艺术创作和欣赏的新时代呢?这无疑还需要我们继续观察?

关于艺术家

  费俊,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艺术与科技方向教授、博士生导师,某集体ART+TECH 创意总监。

  199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专业并获得学士学位,2005年毕业于美国阿尔弗雷德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电子综合艺术专业并获得硕士学位。曾任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数码媒体工作室主任,北京媒体艺术双年展联合策展人。

  他以艺术家、设计师和教育者的多重身份从事艺术与科技研究、教育与实践,他的艺术实践主要关注由虚拟和实体场域共同构建的混合场域叙事。他的艺术及设计作品曾在58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等国际展览和艺术节中展出,并荣获了德国IF设计奖、红点设计奖、德国设计特别奖和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大奖等荣誉。

关于作者

  姜俊,独立策展人,批评家,艺术史家。同济大学建筑学博士后。生活工作于杭州、上海。

展览信息

伸长你的眼睛穿过我—— 费俊作品(2013-2021)

出品人:黄立平

策展人:冯博一

学术主持:鲁虹

主办单位:合美术馆

支持单位:中电光谷

协办单位:某集体ART+TECH

合作机构: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中国移动咪咕公司、利亚德·蓝硕科技、振世远景艺术展览、金绍博会展、苑艺瑞博科技、OVU文创研究所、泸州老窖·国窖1573、爻宇宙&悉见

展览时间:2021.10.28-2022.4.28(因疫情原因,展览延期至6月)

展览地点:合美术馆三楼(武汉市洪山区野芷湖西路16号)

(凤凰艺术 独家报道 撰文/ 姜俊 编辑/祝明惠 责编/祝明惠 索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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