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履生:从弹孔看博物馆在废墟上重建



时间:2021/2/20 13:41:02 文章来源:陈履生美术馆 




 

  具有较长历史的博物馆都有各自不同的身世背景,也有它的历史传承的很多独特性的方面,当然,与城市的关系,与国家的关系,更能反映到这座博物馆之中。像柏林这样的城市经历了二战,有着无数的战争创伤和历史的记忆。至今人们依然会想到那个悲惨的时代,那个战争的岁月;依然能够看到那旷世的轰炸所留下的断壁残垣的幻影。二战时期的柏林大轰炸既给这座城市留下了创伤,又留下了很多战争遗产,但是,绝大多数在今天都已经被岁月给抹平,而人们的记忆也处于逐渐的淡忘之中。

  毫无疑问,战争之后的重建对于博物馆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在这个考验之中,人们如何对待这些战争的遗骸,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显然,这种战争的废墟会有两个影响重建的方面:一是它能够提醒人们不能忘记过去的悲痛;二是因为创伤会带来今人的心里不适。那么,相应的是:一是利用废墟的重建;二是推倒重来。不管是哪种方案,经历过战争的城市都希望让人们重新站立起来,把悲痛遗忘在历史的背后。因此,在再生和重建的不同选择之中,基于博物馆的选择可能与其他有所不同,而在柏林的博物馆岛上与在其他地方又有所不同。

  二战时期,盟军对柏林有过363次空袭的记录,全市92%的建筑被毁,而经过1945年4月的柏林会战,战后通常的描述是“夷为平地”。所以,像柏林博物馆岛70%建筑面积被炸毁则是幸运。其中的新博物馆(Neues Museum)在1943 年失去了中央大楼梯,1945 年又失去了东南穹顶和西北翼,那么,剩下的基本上只留下了四壁。在1950 年起的战后重建计划中并没有包括受损最严重的新博物馆,却有将其拆除的打算,然而,因为找不到可以临时存放藏品的地方而作罢。如此,就到了1985 年,政府最终决定在原建筑上采取修复性的重建,并于1989 年前就已经制定了施工方案。然而,因为所需经费预算巨大,又延至1990年代末。德国统一后开始的博物馆岛的重建,面对过去的废墟,加上战争之后的长达55年的搁置,博物馆要恢复重建确实面临着很大的难题。





  由普鲁士文化遗产基金会监管的博物馆岛上的5座公立博物馆,从这时开始了一个整体规划的庞大计划。基金会于1993年为修复新博物馆而专门举行了国际竞赛,一年后在已经宣布意大利建筑师乔治·格拉斯 (Giorgio Grassi)胜出的情况下,因多方不能达成共识,又于1997年在第一轮竞标的前5名事务所中以新的方案重新招标,最后,英国的戴卫·奇普菲尔德建筑事务所中标。实际上,不管是谁中标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显然,这和德累斯顿国家美术馆的重建不同。德累斯顿国家美术馆遭受到更为严重的轰炸,所幸找到了原来的建筑图纸,按图重建了这家16世纪初建的老馆。而柏林新博物馆如果推倒那些断垣残壁来重建也没那么复杂。如果说推倒重来,这在德国、在柏林可能也不容易。1957年3月,在为新建威廉皇帝纪念教堂的建筑设计比赛中,新方案计划将残骸完全拆除并建造一座现代风格的新教堂,遭到了柏林市民的强烈反对。最终政府和市民达成了妥协,保留了68米高的旧教堂钟楼残骸。这就是城市中具有社会影响的公共建筑的一砖一瓦都有可能带来的社会问题,可是,公共建筑的公共性与社会民主的制约,往往又是复杂的社会关系,不同的社会阶层和社会关系,不同的审美理念与个人追求,其结果都是大相径庭。因此,30多年后,当英国建筑师戴卫·奇普菲尔德在新博物馆重建完工交出钥匙后,他的这一被称为终身只有一次的杰作招致多方批评。一切都可想而知。

  当时,建筑设计师戴卫·奇普菲尔德审视了三种方案:新建、恢复原貌、保留残存部分。他认为原有的博物馆建筑已经在历史中得到承认,而现存的遗迹并不是从前的辉煌。“你不能掩饰后来发生的事情”,建筑需要真实地反映历史,融入现实。他提出了一种“延续性”的观念——“延续性的意思就是房子的设计理念必须在历史和场所之间有一个延续”。“项目具有某种历史的记忆”,“在某些方面有历史感”,核心是“它相当现代”。——从“延续”方面而言,这是颇费心机的。为了让后人记住历史,为了让博物馆传承已有的历史,任何方式的“延续”都是合乎情理的。可这种“延续”在一定程度上和“相当现代”存在着不可避免的矛盾,那么,建筑师所谓的“延续”实际上是最大限度的保留。所以,在新的重建之中,保留了很多以往的遗迹,其根本是保留了战争的创伤和战争的记忆,也保留了城市公众对这座博物馆的记忆。





  新博物馆始建于1855年,它的名称是相对于博物馆岛上的老博物馆。老博物馆(Altes Museum)竣工于1830年,是第一家对公众开放的普鲁士博物馆,由卡尔·弗里德里希·申克尔 (Karl Friedrich Schinkel)设计。1999年,柏林的博物馆岛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批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世界遗产委员会如此评价:“博物馆是一种社会现象,源于18世纪的启蒙运动。柏林的博物馆岛共有5个建于1824年至1930年间的博物馆,是一种理想的实现,展示了20世纪博物馆设计方式的变革。各个博物馆的设计都有意的在其艺术藏品之间建立起有机联系,而各建筑的规划和建筑质量又大大提升了馆中藏品的价值,这些藏品展示了各个时期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此中基本上属于毗邻的19世纪中期的新老博物馆,其间只相隔25年,可是,直到84年后的1939年,因二战而闭馆的新博物馆一直都顶着个“新”字,实际上在这一地区已经融为一体的5家博物馆是看不出什么新旧的。而到了1997年的重建之“新”又该如何?等到2009年3月5日,总费用为2亿欧元的柏林新博物馆修缮工程完成,在10月17日正式对公众开放后,人们终于看到了设计师所诠释的“延续”之“新”。







  今天,人们在新博物馆所看到的无处不在的那些旧的遗迹与新的对比,成为一种极具匠心的设计。这种设计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建筑或装修,是在限定之中和可能性之内的一种把握,设计者既要充分理解原有的旧的存在,又要充分考虑到“新”在具体空间中的和谐,这实际上是“延续”的要旨。在这种新旧的对比之中,人们看到所有刻意保留的旧,以及保留的那些遗迹,不管是残存的壁画,还是那经过战火烧烤过的廊柱,抑或不太为人所注意的窗口上的弹孔,都在不断提醒人们这是一个有着经历战争历史和巨大悲痛的博物馆,或许这正是进入这家博物馆的不同于其他的一个重要方面。


  在世界上无数的博物馆之中,哪怕是在柏林,能够看到那些经历战争遗留下来的弹孔都是不容易的。而在一个新的建筑改造的过程中,常态是非常容易将它们抹平,会被各种设计的“新”所替代。因此,在新博物馆中的那些精心的设计,所保留的每一点历史的遗迹或过去的痕迹,都能够看到那难得的精心和对历史的尊重。包括馆中的一些过去的参观路线指示的标记,让人们看到了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导视系统是那么的朴素。这些不是机器印刷的文字或图形,是全手工的作业,它像一件展品还像过去那样立在原来的位置之上。实际上它就是一件展品,是与过去历史相关的展品,人们在这里看到了博物馆演进的历史。



  还有那些残存的壁画和天花板上的绘画,在过去的历史中,曾经为参观者营造了一种特殊的艺术氛围,表现出了那个时代的博物馆的特色,也是建筑始初的精心设计。如今的星星点点的存在,不管是处在什么位置之上,或在某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都是一种历史的提醒。更重要的是通过它们可以想象当年的场景,这应该是该馆展陈的一个重要的部分,通过它们既看到了现实的存在,还可以看到曾经有过的历史。毕竟经过百年之后,人们不仅是有着新的博物馆的观念,还有着与之关联的审美与时尚的变化。比如说,残存的当年壁画墙面所表现的与今天的素面的不同,正是在对比中表现出了一种时间上的差异。



  具体来看博物馆的展厅所表现的不同的空间,与过去不同的是对于重点展品的特别关照,尤其是镇馆之宝的安排所表现出来的与重建关联的设计,同样让人们看到了“新”的不同于过去。其中举世闻名的3300多年前的古埃及绝世佳人纳芙蒂蒂(Nefertiti,公元前1370年-前1330年)的胸像,被安放在一个非常大的圆形大厅的中央,这是纳芙蒂蒂半身像独享的独立展厅,所显现出来的仪式感和表现出来的尊崇,在该馆有着一花独放的妖娆。再具体来看那些新的设计以及表现为功用的一些新的内容,大方、得体、和谐都表现出了设计师所表现出的“相当现代”的追求,而这并不是用怪异来获得的。新的设计所创造的新的空间,使博物馆中的藏品有了更为舒适的家,并“大大提升了馆中藏品的价值”。




  非常敬佩德国人的精神,也非常感佩德国在恢复重建中“每一块碎石都要在原来的位置”的执著。新博物馆中每一块壁画都在原来的位置,所显现的对每一处遗存的敬重,是今天人们所看到的这座博物馆的精华。作为世界文化遗产,新博物馆以及博物馆岛都诠释了文化遗产的当代意义,这里也可以作为保护世界文化遗产的教科书。

  今天,面对新与旧,人们应该将其作为一个整体的来看待。它作为二战遗存的一栋经过修复和重新设计的建筑,实际上是经过战火淬炼的一件作品。而这座博物馆的独特性正在于它保留了过去的遗存,让人们置身其中,或走到每一处的时候,都能看到过去的影子。因此,当在欣赏那些艺术品的时候,不经意间看看窗外的景致,都有可能被窗框上的弹孔所吸引,而这些二战的遗存都在不断提示人们这是一座特别的博物馆。新博物馆在重建中的新的设计的别具匠心,正在于它保留了过去的记忆。与之关联的是当人们看到一些具体的绘画、雕塑等文物的陈列,也能看出博物馆在整体设计上的独特性,因为,不仅是考虑到博物馆的重建问题,更重要的还保留了重建之后给观众所带来的多方面的视觉感受,以显现“延续”的意义。

  这座博物馆的独特性,让人们了解了这座城市,看到了过去的历史,相信今天在博物馆建筑上能够看到弹孔的很少,尤其是在这属于艺术博物馆的建筑上。显然,它不是军事博物馆,也不是战争博物馆,更不是一座与柏林相关的城市历史博物馆。但它又是一座特别的战争博物馆和军事博物馆,又是一座另一种表现形态的柏林历史博物馆。该馆用其独有的方式向人们展现了博物馆在专业方面的很多内容,而这些内容是许多专业博物馆中所没有的。显然,在世界上诸多军事博物馆中是很难看到墙上真实的弹孔,也很难看到表现在建筑上的与军事和战争关联的遗迹。因此,博物馆建筑作为一件展品的独立存在,是这座博物馆展出空间中的特别的内容。虽然绝大多数观众到这座博物馆来参观,是为了看那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纳芙蒂蒂,或看那些世界名画,而不是为了看这些战争的遗存,他们或许只是无意中在窗口、展厅、过道中的发现,或许可能这些都没有注意,都没有看到。

  能够用发现的眼光来看这座博物馆,可能会获得不同于其他博物馆的感觉,而无意中的发现可能会引发人们对于这座博物馆的更大的兴趣,可能会为这意外的发现而感到惊喜,这也是博物馆的魅力之所在。

【陈履生博物馆群开放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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