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万： 多彩艺术 执著追求

时间：2013/5/31 14:49:50 文章来源：上海采风 文/本刊记者 袁龙海　

　　在海上画坛，沈天万是一位传说中的“酒仙”，一位固执率真的人，一点也不假。

　　与沈天万先生相识于15年前的一次聚会，好像是在黄阿忠的大渡河路居所，“十二人画展”的部分成员沈天万、陈巨源、郭润林、罗步臻、徐世基、王健尔、黄阿忠等汇聚。当时谈论的内容既是叙旧，又是讨论当下的美术创作及趣闻。还论及陈逸飞在上海博物馆个展请柬上，要求男士须着燕尾西装等。沈天万是其中最年长者，他体格健壮，稳重沉着，却不太讲话。不料数天后，沈天万忽然来电相邀一叙。初次相邀，便备下数种酒菜，以酒会友，以艺会友。我不胜酒力，但心念着与你相差30多岁啊，豁上了。此为平生第一次喝得意识模糊，脸如关羽，但见对面的老先生却已满上第三杯，此时的他立马像换了一个人，变得侃侃而谈，充满激情。可以说领教他的艺术乃从他的“酒量”开始……

　　这些年与沈先生的交往未断，从龙南新村到大陆新村，他喝酒我喝茶。我曾数度读到他一系列的新作，画室中堆放着上百幅作品，每次他都准备了得意之作让我看，我惊讶于古稀老人有如此旺盛的创作力。去年已是耄耋年龄的沈天万，举办首次个人画展于刘海粟美术馆，之后读到媒体上多有报道，赞誉良多。他在海派油画的传承与创新上，做出了不懈努力，担当得起“是一位追求艺术之真的勇士”（孔柏基语）的评语。他在特殊年代造就的艺术经历和“叛逆”个性，更值得让世人知晓。
　　
   “是尊重艺术还是屈从生活”

　　沈天万出身于富裕的经商家庭，排行老七为兄妹中最小，他从小喜爱绘画又跟随大哥、二哥看戏、唱戏。1948年沈天万进入坐落在顺昌路的上海美专学习，师从刘海粟、关良等一代宗师，天性不喜约束的沈天万觉得上海美专开放和自由的氛围吸引了他。当时能读美专的学生基本都有些家底，每学期的学费要价四十八斗米，无需入学考试，你喜欢进哪个先生的工作室，就去哪位先生的工作室学习。他说“刘海粟、关良对我的影响最大”，他仰慕米开朗基罗、提香、伦勃朗和德莱克洛瓦，又热衷于梵高和马蒂斯，还有八大与石涛。几年之后他慢慢意识到“作为一个中国人首先想到的是绘画的民族性与民族风格——中国情趣”，于是，他逐渐对中国绘画理论乃至书法、文学、戏曲和音乐进行广泛地学习。他经常到汪声远老师教室观摩示范教学，有时出入四马路一带旧书店寻找所要的参考资料，有时和老师同学一起上剧院茶馆，畅谈艺术见解，老师告诫他要个性解放，要勇于创新，要有胆略……

　　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统一调整，上海美专、苏州美专和山东大学艺术系合并为华东艺专。那时，苏联模式及现实主义绘画被扭曲庸俗化了，美术教育的指导思想不仅是题材，而且创作技法也要求学生千篇一律，他感到
极大的不适应，“自己的个性被扼杀了”。他冒着风险与痛苦，于1954年毅然离开了学校，在当时校园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很多同学觉得不可思议。

　　踏上社会之后，无情的现实生活给他出了一道道难题，“是尊重艺术还是屈从生活”？他尝试着各种途径，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凭“手艺”赚钱养活自己。由于美院练就的娴熟技法，他成为高产的多面手，具有明显区别于一般绘画工作者的能力，赢得了一些爱好绘画青年人的青睐。从1956年至1965年九年间，他创办私人画室，成为那时为数不多的画室之一（如哈定画室、张充仁画室、任微音画室、孟光画室等）。在那个特殊年代，私人画室无疑成为当时美术人才的另一种补充，他做梦也不会料到以后会成为人生的一个亮点。然而自辟画室的“叛逆”做法与当时社会是格格不入的，之后被迫关闭，磨难接踵而至。他被作为改造对象下放到五金厂上班，人身受到管制。即便如此，他仍没有放下对艺术的痴迷，白天做工晚上画画，还偷偷用废铁铸雕塑，日积月累也产出了几幅雕塑作品，其中一尊名为《母亲》的作品尤为感人：母亲手托着一个将死的孩子，孩子怒发冲冠，眼睛一闭一睁，死不瞑目，直抒作者胸臆。
　　
    历练造就创新胆识

　　1978年底沈天万与好友陈巨源一起策划，又联络孔柏基、钱培琛、韩柏友、郭润林等画友发起了被载入美术史册的“十二人画展”。这个展览，在时间上比北京自发的民间团体“星星美展”还要早，因当时题材上首次出现非工农兵形象的唯美风景与人物，还别出心裁地配放交响乐而轰动一时。展览占得天时、地利、人和，开八十年代民间自由集结办展的先河，同时标示着中国美术先驱刘海粟、林风眠、吴大羽等的影响和未竞之业在社会部分美术青年中得以延续，也由此证明艺术史从来不是单线发展的。

　　画展获得轰动效应，从而被要求延期并受邀到武汉巡展，而沈天万也以大胆歌颂邓小平的油画《可爱的小黑猫》名噪一时。随后，他与刘海粟、朱屺赡等大师的同馆办展成为一件美事。第二年他的《融雪》《夕照苏洲河》等4幅作品参加美国纽约当代中国美术展并获特别奖，《鱼系列》被美国迪黎波里美术馆收藏。不久作品《斗法》《晨曲》等入刊台湾《艺术家》杂志，被誉为“中国野兽派”代表之一。

　　我曾在他73岁时完整地一睹其作品全貌，庆幸于沈天万因处世低调而免受干扰，其新作具有沉淀后的肆意张扬。那一时期的作品以《情系列》与《戏剧系列》最为突出。在《情系列》5件作品中，画面人物表现得火爆又忧郁，让人看了不寒而栗，他不以写实手法反映生活本身，而是介于现实与幻想之间，显现出独有的表现力。他师从刘海粟、关良，从大师身上吸取的不仅仅是技巧，更是创新的胆识。《情系列》突出了人们内心对现实的恐惧与批评：今天的人们陷于金钱至上，澎涨的欲望使人成为经济机器，而传统的人际关系日益崩溃形成了新的文明病。逃避成了许多人的生活方式，也就是造成纵情声色、过度网络游戏、吸毒等不良现象的重要原因之一。沈天万以独特的形式隐喻一种难以言传的困惑抑惑空虚，具有反思的现实意义。

　　七年之后，“向刘海粟校长回报”的个展更显张力，沈天万完成了绘画艺术之路的整体回放。举凡《戏剧系列》《人体系列》《风景系列》《静物系列》等共计两百多幅，艺术语言更趋自信与自由，完全进入心中的精神伊甸园。他感悟自然，把“变”成为一种“常态”，践行“我不愿做一个一辈子重复自己的画家”的座右铭。与此同时，对民族文化资源进行重新的梳理和挖掘。我以为他创作戏剧系列如《霸王别姬》《打渔杀家》《水漫金山》《空城计》《吕布戏貂蝉》《苏三起解》等三十多幅堪称经典。内容直接取材于传统戏剧，技法上他融入梵高的狂热色彩、塞尚的块面、马蒂斯的直接调色、毕加索的立体变形等，而赋予强烈的本土色彩，潇洒沉稳又桀骜不驯。他传承海派先辈大师“求变求新”的艺术精神，走嫁接中西艺术的民族之路，以独有的方式来步入当代。高歌猛进，似夕阳般壮丽。
　　
    “画到人直啦”

　　记者：改革开放已经35年了，回过头来看“十二人画展”意义非凡，你们当时策划“十二人画展”出于什么动机？台湾有媒体称你是发起人，怎么讲？

　　沈天万：“十二人画展”当时在黄浦区少年宫举办的。因为我是“在野派”，要想参加市一级的展览比较困难，尽管那时我已经是美协会员了，总觉得比较被动。陈巨源因没有结婚，有时间三天两头到我家来，我们是酒友啊。我们讨论要自己办个展览，邀请一些画得好的人，先是几个人，最后变成十二人。大家感到作品不用审查，作品只对自己负责，有劲呀。

　　记者：通过这个展览之后你的知名度提高了，艺术上也变得更自信了，是吗？

　　沈天万：确实如此。

　　记者：后来你怎样与刘海粟、朱屺嶦等老先生同台办联展的？

　　沈天万：当时老先生市里的展览也不太参加，这个联展其实没有“十二人画展”影响大。“十二人画展”时北京及外省市都有官方人士和老前辈来看，第一天观众就有两千人。

　　记者：禁锢了三十年，这个展览恰好像处于冰封消融的时期，从此艺术好像又回归到艺术本身中去了，不全部是一体化的工农兵创作。

　　沈天万：我画《可爱的小黑猫》时，其实“三中全会”还没有召开，小平同志还未复出呐，呵呵，我不太关心政治的。

　　记者：是历史的巧合，好像有一点推波助澜。那么从刘海粟、关良老师身上你学到什么呢？

　　沈天万：我与刘校长的见面机会不是很多，刘校长不教课，只是来看学生的作业与创作，私底下反而是受关先生的影响更大一些。上海美专搬到无锡成立“华东艺专”之后，我心里很苦闷，关先生那时候也不受重视，我们经常一起在状元楼喝酒聊天。关先生喜欢京剧，后来汪声远也来，他拉胡琴，还有一位先生喜欢听说书，亦师亦友的关系。常常一壶酒一点小菜，吃到饭店都能赊账……老先生弥留之际，我都陪在身边。

　　记者：关良先生性格怎样？

　　沈天万：关先生的性格与他的画一样没有一点火气，不做作，我很佩服。当时学校里领导看不懂，他的画竟然被上面派到德国进行交流，其实是因为有特色呀！

　　记者：你后来为什么退学了？

　　沈天万：我想多读几年，美校共上了六年，当中中断过一年。1952年后因为画的风格不合要求，我影响了很多学生，老师让我搬到地下室仓库里一个人画，仓库里堆放了许多颜文良从欧洲带回来的石膏像，我画过不少，还爬到树上与他们辩论。刘校长后来劝我说，你不要再读了，再读也不会给你毕业的。

　　记者：那么如何生活？怎样想到办私人画室？

　　沈天万：办画室之前，我在商业工会、少年宫当辅导老师，画电影海报、出黑板报等。我出手快，同时可以辅导十几个学生，后来学生主动要求到我家来学，我讲要收费的噢……有的学生比我年龄大，从真如赶来已是上午10时了，我们一直画到下午5时。学生中有卢象太、陈敦、徐元章等。钱培琛是客气，经常请我指教。从1956年至1965年九年间培养了上百位美术青年，直至被迫关闭，被安排进入工厂劳动。

　　记者：想想蛮感慨吧？去年你举办个展之后，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

　　沈天万：我就像工人一样的，天天上班画画。现在脑筋里其他东西都不去想……

　　记者：现在国力强大，太平盛世，你对主题性创作如何切入？

　　沈天万：我是搞纯艺术的。诸葛亮唱空城计有一句话：“国家大事勿用尔等操心”。

　　记者：弘扬民族文化精神的东西是不过时的，最后请沈老师预测一下5年之后的你将会如何？

　　沈天万：如果身体还可以的话，宁波人讲，画到人直啦……

 

沈天万作品

霸王别姬

打渔杀家

教堂

可爱的小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