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燮君:博物馆外拓展生命里程 《上海采风》2013年第二期



时间:2013/5/20 15:09:59 文章来源:上海风采 文/本刊记者 胡凌虹 

  走进上海博物馆地下的馆长接待室,两面墙率先夺人眼帘,一面是一整排的书墙,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满了各个专业门类的书;另一面是硕大的落地玻璃墙,墙外是一排郁郁葱葱、颇具风情的植物,植物上方的天棚连接着地面,巧妙的设计使得这些生活在地下室的绿色精灵依然享受着明媚的阳光。

  这是第二次采访陈燮君了,上一次是谈博物馆的话题,这次是谈他个人的生活经历,话题从他最近举办的画展开始。今年是上海博物馆建馆60周年,为此举行了一系列的庆祝活动,巧的是馆长陈燮君也是年届一甲子,与博物馆同龄,他用一个画展:“视觉意象——陈燮君油画展”对自己四十余载的绘画创作做了一次回顾,圆了少年梦。

  很多人只知道陈燮君是上海博物馆的馆长,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副主任,但其实这位资深的文博专家,还是一位专业水准的画家,一位精通小提琴、琵琶、二胡等中西乐器以及写了许多歌词的音乐家。

  画家?音乐家?听闻此,大部分人可能都会觉得夸张。顶多是个超级美术音乐爱好者吧。一门精通已是不易,哪能样样精通?除非三头六臂。也有人摇头笑道,一些官员就是爱附庸风雅,拿“艺术家”的称号给自己“镀金”。 然而,当陈燮君上台一拉琴,他的画一展出,立马就击碎了种种疑惑与猜忌,不得不让人惊讶与叹服,他可以和专业乐团的一级演员同台献演而毫不逊色,他的绘画作品无论从质量上还是数量上都不逊于职业画家。

  然而又一个疑问是,陈燮君有着众多头衔:上海博物馆馆长,国际博协中国国家委员会副主席,中国博物馆协会副理事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委员,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上海市美术家协会理事以及今年刚刚卸任的上海市文广局党委书记等等,工作非常繁忙的他哪有时间画画,弹奏音乐啊?

  “昨晚我写了一篇介绍书画展的文章,写完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接着我开始画画,是为元代水闸遗址博物馆创作的,时间太紧,一直画到近四点才匆匆躺下睡觉,早上六点半就起来了。”陈燮君坦言。几天熬夜不睡觉很常见,但是陈燮君却是几十年来日日如此,从来没有休息日,每天忙到很晚回家,然后批文件、写文章、画画,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把二十个小时用来忙碌,留给睡眠的仅有三四个小时。这如何能坚持得了?望着眼前精力充沛、神采飞扬的陈燮君,我不由得惊讶。陈燮君笑着说道:“事在人为,关键是讲效率。”这时的陈燮君依然像往常一样,认真而随和,不过转变为“艺术家”身份的他更多了份轻松,也更富激情。
  
从小种下的绘画情结

  “视觉意象——陈燮君油画展”是陈燮君首次举办的大型油画展,此展精选了陈燮君各个时期的油画代表作共一百二十余幅,分古风气象、雪域意象、自然诗象、风荷华象、城市心象、青春肖像、视觉艺象、世博万象八个板块展出。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评论说,陈燮君的油画中有着中国画的诗意,更萦绕着一种如诗如歌的艺术情结和深沉的文化情怀。“他的画展就像一首诗,一首意蕴蔓生、气象清新的抒怀之诗。”

  在此次展览中,最令人惊艳的要属陈燮君近期以油画形式创作的十多幅唐代壁画,题材为宫女图、狩猎图和马球图三大类。他把西画的“三度”表现压回到“两度半”,把墓葬壁画的“二度”凸显为“两度半”,大胆用西方技法“重构”中国绘画。他坦言自己从文博事业中汲取了丰厚的营养,“如果没有长时间从事文博工作,没有对世界各地遗址的深入考察,没有对敦煌艺术的探索研究和对唐代壁画的实地求索,很难有‘古风气象’系列作品的顺利创作。”

  陈燮君是一位充满激情的画家,同时学者的身份又让他形成了与一般职业画家不一样的创作视角,在画中表达他的人生体验与哲学思考。他曾画过一系列水墨“崇明岛”,随着社会的变化,崇明岛这座千年岛屿也是日新月异,陈燮君凭着学者的清醒与担当,用画笔抒发了深情,记录下了变迁。

  陈燮君笑着说,他今年六十岁,但画龄实际已经有五十几年了。四岁时他就跟着父亲在外滩公园(今黄浦公园)写生,画远处高耸的海关大楼。上个世纪四十年代,陈燮君的父亲陈廷爵从宁波来到上海,是上海银行界著名的老法师、“老宁波”。“我父亲是个很热情很热心的人,银行周边,从南京路、西藏路、福州路包括汉口路,一路过去,每家商店我爸爸都有熟人,而且是熟到可以随时往家里带的那种程度。我父亲很喜欢书法绘画,他的白描画有很深的造诣,作品多次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草书作品也多次入选展览会。人缘极好的他,还有很多画家朋友。”这些朋友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陈燮君和他姐姐妹妹们的启蒙老师。小时候,陈燮君就跟着萧至泉的关门弟子施南池先生学画山水,跟着吴野洲先生学画花鸟,跟着胡成荣先生画走兽。陈燮君还记得七十年代时跟胡荣成先生学画的场景。当时胡先生在挖防空洞,每天下午下班后,便穿着胶鞋到他家来教他。

  小学时,陈燮君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陈逸鸣,如今也是很有成就的职业画家,他哥哥就是后来成为著名画家的陈逸飞。两家住在同一街区,关系很密切,当时学校只上半天课,下午时陈燮君就与陈逸鸣在同一个温课小组学习,后来又一起在少年宫学书画。“我们两家人关系非常好,他们父母过世早,陈逸飞陈逸鸣每年都来看望我父母,把他们当作自己父母孝敬。陈逸飞过世后,陈逸鸣依然会经常来看望我父母。”陈燮君回忆道。

  从小跟名家学画,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不过要真的有所成就,需要不断坚持。因为从小种下了绘画的情结,陈燮君哪怕工作再忙,也从来没有停下过画笔,出去工作考察时,他的画板是必备的行李。“吃早餐以前,我可以画上两个小时,八九天下来就有不少画了。有时一路考察下来,能画几十张。”他曾带着女儿跑到西藏,在缺氧的环境下写生,虽艰苦却乐此不疲,他笑着说道:“每次回来都丢掉一颗牙齿。”

  十八九岁时,陈燮君创作了一幅反映工人学知识学文化的油画《自编教材》,入选在上海美术馆展出。1999年,陈燮君尝试用水墨来表现现代化的钢筋铁骨之美,举办了“金茂印象——陈燮君水墨写生展”;2000年和2001年,他先后在日本横滨和奥地利萨尔兹堡举办画展。之后又举办了“上海的香格里拉——陈燮君崇明水墨写真作品展”、“感受雪域文明——陈燮君西藏水墨写真”等。2008年陈燮君被聘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长年累月的坚持让陈燮君的美术之路越走越宽。
  
弹着琵琶看新闻

  除了美术方面,陈燮君不断给人惊喜。两年前,陈燮君曾受邀在一台文艺晚会上弹奏琵琶,临到演出时他才发现是刘诗昆弹琴、焦晃朗诵,演奏者都是东方歌舞团的琵琶一级演员。“朋友只是跟我说过去玩玩,不料那么隆重,不过我这人胆子比较大,也不怯场。”陈燮君以一曲琵琶独奏让全场惊艳,与同台演员相比毫不逊色。

  除了会弹琵琶、会拉小提琴,陈燮君还会拉二胡。一次受朋友邀请,陈燮君把搁置了许久的二胡拿了出来,一拉,有腔有调,一旁的陈燮君夫人不由得惊讶,结婚三十多年,经常看见陈燮君边看新闻边拉小提琴或弹琵琶,却从不知他还擅长二胡。“其实都是童子功啦,我父母的教育理念很朴素,就是要让孩子多学点本事。”陈燮君深情地回忆道。父亲帮他请了银行里的朋友蔡世忠教他拉小提琴,请了“浦东派”第六代正宗嫡派传人、中央音乐学院首任琵琶老师林石城先生教他弹琵琶。上中学时,陈燮君还参加了银行的文艺小分队,平时的课外时间和周末,都在小分队练习,音乐水准提高很快。

  提起父亲,陈燮君总是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敬佩与感激。“我父亲曾在八仙桥筹备创办了上海第一家日夜银行,后来成为了八仙桥储蓄所的所长。他当时最有名的是:算任何大账都一遍完成,从不算第二遍。”陈燮君的父亲算盘算得准,对子女的人生规划也盘算得很精当。家里有六个小孩,负担重,但在对孩子的教育方面,从不吝啬钱。“那时我父亲还给我买了水彩画册《怎样画水彩画》《怎样画走兽》《怎样画动物画》等,一本五毛钱,在五六十年代,那是很贵的了,但这方面,爸爸绝对慷慨,宁可自己节省。这些画册我现在还珍藏着。”那个时候,陈燮君还拥有了第一把琵琶,是他爷爷几乎倾其所有用四十块钱在旧货商店买的;第一把小提琴,二十六块钱;第一把二胡,七八块钱。

  “父亲母亲很重视基本功的训练。现在很多人问我,练文笔和口才,有什么诀窍。我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小时候,我父亲让我一本本抄《成语字典》,每天抄四十条,成语能不信手拈来吗?现在我还一直记艺术札记,每天记个五分钟、十分钟,对自己很有帮助,这也是从小培养形成的习惯。”藏书也是陈燮君从小形成的一大爱好,他特别喜欢收藏文学、历史和哲学的书,他的藏书量已经达到八九万本,家里堆放不下,陈燮君只好放到母亲和姐姐那里,或博物馆的办公室里。

  在《视觉意象——陈燮君油画》画册的扉页上,陈燮君写道:“敬畏历史,感恩亲情,让艺术之花在悠悠艺术长河和殷殷亲情嘱托中绚丽绽放。”陈燮君对父母,尤其对自己的父亲有非常深的感激之情。

  2003年,老房子动迁,陈燮君的父亲陈廷爵第一个举手接受,也因此比晚搬的人少拿了许多钱。“当时我们住在圆明园路,旧时的安培洋行楼上,是黄金地段,我父亲是银行出身的人,怎么会算不清这笔账?但是他是一个很有奉献精神的人,当年支援大西北,他踊跃报名,把家里的家具都卖了,准备举家搬迁,但组织上考虑我母亲刚生下我,没批准。后来动迁时,他觉得是国家需要,又考虑到我是干部,所以以身作则,积极配合。”  
 
  五十来万的动迁款,陈廷爵只能在西郊儿子家附近买到一套没有电梯的六楼的房子,而且还得贷款。为了老人行动方便,陈燮君与妻儿搬到了这套六楼的老公房里,把自己家的四楼让给父母住,这四楼的房子也是没有电梯的,周边朋友都不解,正局级干部住的房子怎么会是没电梯的老房子?这点上陈燮君也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品质:严于律己。

  “小时候,父母对我们的培养非常用心,等我成家立业了,应该是我孝敬他们了吧,反倒是他们一直在照顾我。因为我工作忙睡得少,父亲天天早上熬好绿豆粥,放在锅子里,走十分钟再爬上六楼,过来把我叫醒,让我吃了绿豆粥赶紧上班。父亲还经常帮我剪报,把我发表的所有文章,我需要的资料,都做成档案资料,很花心血,几十年下来能堆一大堆。”陈燮君回忆道。
  
“多面手”的有效生活

  2010年1月,作为世博会主题演绎顾问和总策划师的陈燮君与太太住进了世博园区,一片寂静、空空荡荡的园区根本没有像样的房间,他们只能住在不见天日,没有自然通风,没地方洗澡的仓库里。

  那时,除了负责世博的策划工作,陈燮君还要负责“城市足迹馆”和“世博会博物馆”两个场馆的策划筹建。这两个场馆总面积达2.5万平方米,六面都要装修,而且要在2010年4月22号演练前装修完,任务十分繁重。这么点时间,一户人家装修三房两厅都嫌紧张,但是面对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陈燮君虽感压力,却一点儿也不慌张,白天他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管理工作,晚上还挑灯夜战,完成了《震撼五千年》《西方理想幻城》《两河晓星》等多幅气势恢弘的大型油画,后来悬挂在了“城市足迹馆”,赢得了赞誉。

  “多面手”陈燮君既有着天马行空的感性的艺术思维,还有着严谨细致的理性的科学思维。他曾在美国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哲学系学习博士研究生课程。1968年,陈燮君进入上海市仪表电讯工业局一家电表厂工作,在那个人们还不知道计算机为何物的时代,从事着航空导航计算机设计研制的工作。1979年,陈燮君进入上海社会科学院,进行了一系列跨学科的研究,还出版了《学科学导论——学科发展理论探索》《生活中的时间学》《现代生活中的矛盾旋律》《生活中的色彩学》(包括合作)等著作。1995年他调到上海图书馆、上海科技情报研究所,担任副馆长、副所长,1999年又调入上海博物馆当馆长。除了做好管理工作外,勤奋的陈燮君努力从事博物馆学和书画研究,思考着上海的历史文化遗产建设和城市文化的持续发展。

  丰富的工作经历让陈燮君遇到任何问题都处事不惊,他能用科学的方法把事情简单化、系统化,他会见缝插针地安排工作,哪怕是几分钟的时间都很难从他手指缝里溜走,他还会一心多用,如同能眼里看一个,嘴里衔一个,手里抓一个,脑里想一个。他在《生活中的时间学》一书中这样写道:“倘若你珍爱时间,时间会提醒你切莫在生活的沙滩上搁浅,激励你在历史的长河中激流勇进,催你开拓生命的里程,愿你成为生活的强者。”

  在世博园区的仓库里,陈燮君与夫人一住一年半,也忙碌了一年半。世博会时,陈燮君负责的“城市足迹馆”和“世博会博物馆”深受观众欢迎。陈燮君也成为了义务讲解员,两个馆最快速度讲一遍需要一个半小时,最多时,陈燮君一天讲六场,九个小时。世博会结束后,他又负责处理移交捐赠等后续工作,一直非常忙碌。

  不觉得辛苦吗?我问他。陈燮君一人过了几个人的生活,活出了几个人的精彩,但是背后所付出的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又见识过父辈对工作的热诚,还真是不怕苦。投入和产出是成正比的。以前,版面紧张,上篇文章难,现在很多版面都空着,是去睡觉呢,还是写文章呢?肯定忍不住选择写文章啦!人总要有目标的。我希望我走完一生的时候,也不要讲过多的话,就看看拿出了多少张画、多少本书就可以了。”陈燮君诚恳地说道。

  坐在敞亮的馆长接待室里,望着两面富有特色的墙,忽然感觉陈燮君的生活也正如这里的巧妙设计一样,一边在书房里埋首做学问,一边又走出室外自由地徜徉于艺术天地,游刃有余地转换于理性与感性间,拓展了生命的里程,不断续写着灿烂的生命篇章。

 

 

风荷华动-中国画-陈燮君-97x300cm

 

城市意象-布上油画-65x55cm-2006

回首壮丽-120x150cm-布上油画-2007

静物不静-55x65cm-布上油画-2007

偶遇-50x60cm-布上油画-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