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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师从陆俨少先生的日子

时间:2024/5/18 21:02:47  来源:美术报

  回忆与陆俨少老师二三事

  在我纽约布鲁克林高地历史保护区的家中,一进门的楼梯口墙上挂着陆俨少老师的一幅书法。此幅作品不是一件普通的字画,而是陆老师在1988年为我报考旧金山艺术学院时写的一封推荐信。多少年来每天上楼下楼和进出家门,我都亲切地观望一下,它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在我的记忆中,陆俨少老师的教学方式是独特的。

  其一,他几乎从来没有在中国画系的教室里讲过学或做过绘画示范。他的教学方式有点接近于过去私塾式和家庭式的。每天早晨我们会去陆老师在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内的住所。早晨是陆老师画画的时间。除了寒暄家常之外,我们便观望陆老师作画。

  其二,陆老师的教学重于身教。与大多数教师不一样的是他几乎不演讲,也没有滔滔不绝的理论,他在作画过程中会不时地停下来笑一下问我们:“你们看此画如何?”大家都知道,在国画家中,很少有像陆老师那样在书法和古典文学的造诣上有深厚的功底,他却从来没有向我们展示这些。

  每天早晨,我们观望陆老师作画都是在平易、朴素和亲切的气氛中度过的。由于我在浙江美术学院读研究生的两年中,潜心于古今中外的宗教、哲学、历史、文学、美学以及科学的阅读和当代艺术的创作,自然与当时的教学大纲有偏差之处。在陆俨少老师第二次招研究生的面试中,他曾问考生:“你们对谷文达的画怎么看?”陆老师也曾说过:“小谷不是一匹骏马,而是一匹野马。”

  我的毕业论文《绘画与音乐的关系》洋洋大观。记得陆老师对我说:“小谷,我看不懂你的论文啊。”当时我真有点窘迫,我心里要说的是请相信我在研究的东西。在我们研究生毕业作品展览时,学校对出版社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谷文达的毕业创作不能出版。但出乎我的意料,我留校任教了。可以说在跟随陆老师的两年里,我的水墨创作一直在观念和前卫的范畴;在我执教的岁月里,我也率先创作出了水墨装置和水墨行为艺术,这也与当下的学院教学大纲大相径庭。固不能不说我是一个幸运儿,陆老师对我是包容和支持的。另一位自始至终支持我的老师是孔仲起先生。

  在浙江美术学院师从陆老师之前,我几乎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传统的国画山水。可以说我对传统的中国山水画的认识,对中国美术史论及古典文学的了解等都是在浙江美术学院师从陆老师的两年里补上的。陆俨少老师的教诲使我喜欢上了自己的母语传统文化体系,并对此进行学习、了解和认知。我受益于陆俨少老师,毕业于中国画系,并留在中国画系任教, 而当时的前卫艺术家几乎千篇一律地来自于美术学院的油画、雕塑、工艺系,等等。陆老师身体力行地对中国文化的引导,为我提供了一个他人所没有的视点,意义深远。

  回忆三峡写生的日子

  1980年,我在浙江美术学院师从陆俨少老师习就山水画。我们一班五位同学随姚耕耘老师沿长江而上,当时称为写生和积累素材。我们一水一路地过日子,翻越崇山峻岭, 跋涉远近镇落,不亦乐乎间过得忘乎所以……大三峡巍峨挺拔,扬子江宛如一条巨蟒, 我真赞叹到失声。峡口窄迫而泥浪更是排山倒海,漩涡有八仙桌之大!今天再不可能重复我们那时的三峡经历了。我们坐木船逆流而上,两岸纤夫赤身裸体,吆喝声消失在夜幕里,而我却在船板上情怀独衷,一觉睡到太阳出来……

  终于下船来到了万县,肚子空空的。由于那时的长江潮涨潮落大,沿江城镇的城门高筑,让人有望而生畏之感。带着行李和写生工具终于进了城门,码头的食堂里正有黄黄的一大锅蛋炒饭。我们便坐上长凳要来了几大碗。原来那哪是蛋炒饭,却是难以咽下的粗粮。当时真有点扫兴,现在想来却是我们周末常常会去光顾的农家菜!

  1980年的万县哪有像模像样的酒店。带着一天跋山涉水的写生作品进了客栈,疲劳的我也顾不上嫌弃桌上爬着干瘪的臭虫、好久不洗的床被了,累到只能合衣而睡……

  在山城重庆游览写生算是比较惬意。我们同学五人喜夜间出游观赏万家灯火的此起彼伏。一次大家兴起,我们要进行吃棒冰比赛。姚耕耘老师说他也加入。那时的我才25岁,好胜心驱使,我好像比过了所有人,一肚冰凉,忘了一共吃了几根棒冰,似乎还拉肚子了。我班除了孙永比我小一岁,卓鹤君、王健尔和周凯都要比我大一轮。因年龄差距大,这几位学兄也常常故意“捉弄”我。每到山上的路,他们便让我这位小兄弟替他们背上写生用具,我也顺着装一下“好大喜功”。我偶尔也会诙谐地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大家哈哈大笑!

  涪陵和万县高筑的城门、巫山的星象云雨、重庆的朝天门码头,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写生一天归来,便满满一肚麻辣油咸的川菜。20世纪80年代初的人们安分守己地在户口所在地,不怎么迁移,故各地的原生态鲜明。如今的流动人口,把每一地的原生态带到了客地,原生态的风俗习惯便在混搭中被消磨掉了。记得那时的川菜辣到我似乎丢了我的唇、齿、舌。当我从川回杭后怎么都觉得杭帮菜淡而无味了。

  离开万县许久了,三个月的长江写生怎么就一直对貌似蛋炒饭的粗粮和阴暗潮湿的客栈记忆犹新……直到看到风景秀丽的香溪,我才把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经历忘却。相传香溪是王昭君的故乡,据说王昭君在香溪的水里长大。因为香溪的水质好,那里的姑娘洁白无瑕、美丽动人。甚至我们回到杭州后很久了,同学卓鹤君还是记忆犹新,常常唠唠叨叨,后悔没有从香溪领一女回家。香溪给我们的长江行留下了一段美好记忆……

  今天我们再也不可能看到祖祖辈辈赖以生息繁衍的长江的原生态了。三峡矮了,原住民背井离乡。这片土地上血气勃发的炎黄动脉,到了三峡便成了现在的一汪绿水。我读书时代的长江,我写生过的长江,如同李白笔下的长江气如长虹,到处是激流险滩,“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时隔二十载,1999年,我携史楷琳登峨眉山,过朝天门码头,最后四天在长江游轮上感受了“高峡出平湖”的奇迹。不会流泪的我却在回忆中满面泪水,我再也没有看到我写生过的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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