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3/31 21:10:50 来源:中国艺术报
前不久,“再现高峰——馆藏宋元时期文物精品特展”在天津博物馆展出,本次展览的一大亮点是宋代著名书画家范宽的《雪景寒林图》真迹再次展出。
美术史学家佘城在《宋代绘画发展史》中,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论断,这就是“范宽与建立之‘关陕’画派”,他说,“关中、陕西地区,唐代以来即为山水画发展的重心”——事实确实如此。我国的山水画,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开始摆脱从人物画的背景与陪衬的次审美关系,逐渐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而真正出现比较完全意义的审美特征是在隋唐时期,展子虔的设色山水、李思训的金碧山水、王维的水墨山水、王洽的泼墨山水等,相继推进了山水画的进一步发展。
而五代时期虽然军阀割据、战争频繁,但正是此时,我国的山水画进入崭新的艺术审美历史时期。这时期,出现了以荆浩、关仝为代表的山水画大师。他们继承了隋唐以来优秀的山水艺术传统,又经过艺术的新实践不断推陈出新,如同魏晋时期是文人创作的“自觉时代”一样,山水画在他们的积极推动下,也进入了一个艺术的“自觉时代”——荆浩,字浩然,沁水人。在后梁时期,因避战乱,他隐居于太行山洪谷,潜心于山水画,提出了山水画必须“形神兼备”“情景交融”的理论要求,在《笔法记》中提出了“气、韵、思、景、笔、墨”的绘景“六要”的艺术观点,是我国古代山水画理论中很有价值的美学思想。关仝,亦是五代著名的山水画家,长安人,早年师法荆浩。其山水画颇能表现出关、陕一带山川的特点和雄伟的气势。米芾说他“工关河之势,峰峦少秀气”。他喜欢描绘秋山、寒林、村居、野渡、幽人逸士、渔村山驿的生活景物,能使观者如身临其境,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范宽继承了荆浩、关仝的画风。他又名中正,字中立,华原人。约生于五代后汉乾祐年间,在宋仁宗天圣年间还健在。他用了一生的功夫专门进行山水画创作,深刻地感悟到“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余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与诸物者,未若师诸心”。于是,舍去旧习,移居终南、太华山中,长期观摩写生,“浏览其云烟惨淡、风月阴霁难状之景”,将山川气势以及四季变化尽收胸臆,再默与神会,“对景造意,不取繁饰,写山真骨,自为一家”,终于获得大成。
宋代也是我国古代绘画艺术发展的巅峰期,从社会的高层到平凡人家,无不喜欢欣赏和收藏绘画作品,我国古代的画院也至此发源,这对绘画艺术确实具有很大的促进作用,更重要的是由于整个社会崇尚文学艺术,正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所说的“艺术对象创造出懂得艺术和具有审美能力的大众”。文学艺术家与广大的社会艺术受体产生了良性互动态势,这是宋代文学艺术走向我国古代文化的灿烂时期的内在主要因素——在这种艺术氛围下,范宽建立起“关陕画派”并以自己的山水画作,赢得了大家的敬重。权威的《宣和画谱》指出:“故天下皆称宽善于山传神。”刘道醇在《图画见闻录》中称其“刚古之势,不犯前辈”,也就是说,范宽已经能够摆脱前代画家的艺术影响而独出心机,达到了非常高的美学境界。
“最善于山传神”,这句话是对范宽山水画艺术的美学概括。正是由于范宽在长期的山水画实践活动中,领悟到艺术的真谛是要经历一个“师诸物”到“师诸心”的艰难而又必须的创作过程,这两者又是“存在”与“认识”的哲学关系,前者是后者的生成条件与物质基础,后者是前者的神领与默会,也是认识上的更高层次的提升——没有“师诸物”就不会“师诸心”,而“师诸心”是对“师诸物”的精神超越和艺术表现。
范宽的山水画选取的描绘对象,如同关仝、李成一样,大多是关陕一带也就是故乡的山山水水,其笔下的山水都可以在亘古以来就存在于关陕大地的巍然高耸以终南、太华为著名景区的秦岭找到“原型”。他的《雪景寒林图》,真实生动地表现了秦陇山川雪后的磅礴气象。大雪初止,群峰耸立,寒林馥郁。山径、木桥、村舍万籁俱寂。从此纵向推进,到半山腰白雪盖顶的庙宇,再往上便是拔地而起的高耸山峰。在烟云的笼罩下,雄伟主峰两侧隐现的村庄、僻径、山峦以及飘渺的远处群峰,使画作的气象幽静深邃。
关、陕一带的山岭溪谷构成了范宽山水画的审美客观对象物,从而进入他的艺术视野:幽幽深邃的终南山和高耸入云的太华山以及绵延横亘于大陆腹地分割天地为南北的秦岭山脉,都是他的山水题材。例如他的《溪山行旅图》,描绘峻峰大岭,悬崖飞瀑,下临溪谷,寺宇林薮错落崇岩,车马旅人行走水岸的情景——如果仔细端详,则可见其写本居然是非常熟悉的太华山岩,峥嵘西岳、青莲盛开,气势雄壮、耸立天外,而山下则是林木幽幽、山岚出岫、流水人家,一径逶迤而去。
范宽的山水画“不作奇峭琐碎的主题”,善于从正面描绘近山,景物平实真切。这在他的《雪景寒林图》里,得到很好的艺术反映:群峰屏立,山势高耸,深谷寒柯间,萧寺掩映;古木结林,板桥寒泉,流水从远方迂回而下,真实而生动地表现出秦陇山川雪后磅礴的气势——这幅画,就能很好地印证范宽的这种“不作奇峭琐碎的主题”的艺术风格。关陕山高水深,民风淳朴,既有灿烂的西周文明哺育下的儒家学说的深厚影响,又深受佛教、道教文化的滋润,特别是宋代张载为代表的关学兴盛延绵不绝,形成了立身严谨、崇尚实学和不计利害、敢谋天下大事的进取精神,反映在文学艺术上,就有了这样“硬气”的创作精神。这种“硬气”的创作精神,在一千多年前被明代著名书画家董其昌认为是“宋画第一”的乡党范宽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范宽的山水画作里,常常透过画面流露出关陕纯古的风俗特征。关于这一点,文学家苏轼倒是看得真确,在评论宋汉杰的山水画时曾说:“近岁惟范宽稍存古法,然微有俗气。”这句话有两层含义,其一是称赞范宽有“古法”,也就是说,范宽的山水画继承了前人的优秀传统,又有自己的笔墨,把继承与创新很好地结合起来,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其二,这“微有俗气”是指什么呢?苏轼紧接着说:“汉杰真士人画也。”“俗气”与“士人”相对应相比较而言,那就是指范宽的山水画不属于“士人”的山水画。范宽不属于“士人”,据说,他“凤仪峭古,进止疏野”,加上喜欢喝酒,“落魄不拘世故”,估计也没有读过多少书,更多的是接受了故土关陕地域的风土人情与社会世俗的影响,所以,在山水作品里绝少有那么多的“入世”和“出世”的思想色彩,倒是现实社会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因而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苏轼算是慧眼识人。这种“微俗”,恰恰是范宽浓厚的故土思想情感的自然流露,成为打动人心的艺术力量。
范宽为了再现关陕浑然雄厚崇山峻岭的美学气象,领悟出一种“皴法”,这即是后人形象地概括出其艺术特征的“雨打墙头皴”,其内涵是“笔画短直、苍劲老辣、干湿浓淡、密密麻麻、互相重叠”的线条,用来绘画石面岩隙,犹如盛夏天气,忽然惊雷四起,狂风过后,万点骤雨斜打在墙壁上一般。用他自己独创的“雨打墙头皴”所创作出来的山水画,笔力雄劲而浑厚,气魄雄伟、境界浩莽,正如刘道醇所说,“真石老树,挺生笔下,求其气韵出于物表,而又不资华饰,在古无法,创意自我,功期造化”,这句话概括了范宽山水画艺术风貌的本质特征。
范宽在宋代的画坛上,建立起来的“关陕画派”,其主要艺术特征,一是在题材上主要反映故土高山大川的气象风貌,二是崇尚先“师诸物”后“师诸心”的艺术道路,三是在真山真水里寻求艺术创作的灵感和获取艺术题材,反映出带有关陕地域色彩的山水画卷,在我国绘画史上留下了非常珍贵的艺术遗产。
(作者系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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