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雕

谁在雕刻时光——是以往的人？是过往的岁月？还是恼人的历史？

　　巴金曾说：“去爱真理吧，因为我们需要忠实的活着……”于是，于我眼中，文化、艺术创作远远没到可以竟是一片晴朗，满堂高歌阳春白雪，文玩念珠硬生雅趣的地步。过往的岁月仍在人们心头淌着，或躺着。过往的岁月尸骨未寒，于是总会有一个声音在喊：“莫让岁月的坟头长出草来，将其掩盖……”

　　抑或良知才是一部大法。有感于羊年春晚小品、相声诸多话题的突破……

　　三岁始有了记忆：矮矮的、灰蒙蒙的城市在那蹲着，高耸着的大喇叭与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于朔风下喧嚣着挥不去的冷清与荒芜与荒诞。因常停电，忽地电又来了，一女红卫兵于大喇叭里猛地高喊着什么。总有孩子打小敏感，梦魇里被这一阵阵“摇篮曲”催生出未来有些神经质的命运，而使其一生苦不堪言。

　　它是无数个鹅卵石中的一员，正面像蹲着的十五六岁的女孩，而反面像极了由碎石垒起的坟头。他再大些，听大哥哥大姐姐说起当年红卫兵串联，曾羡慕不已，多好的事儿，身无旅费，坐火车，拦下大卡车，众志成城一路奔向北京天安门广场。岁月的刻刀在记载些什么，那该是1966年8月18日的事儿。

　　她，只是无数个女红卫兵中的一员。她作为“革命干部子弟”，曾经那么荣光。她还有一个小她十岁的妹妹，本可以一生荣光的活着。

　　他仍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放后的国土迎来第一批北欧旅行者时，西人伫于京城广场，观望着浩浩荡荡骑着单车上班的人群激动不已，连呼：“从未看到这样多的人，中国真是个神秘的地方……”因此，他也一直在想象，当年伟人接见百万红卫兵的情景又该是如何的浩浩荡荡？青一色绿军装，臂戴红袖章，腰束铜头皮带、身上斜背着军用书包与水壶，一时好不英姿飒爽。那该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红卫兵不觉累，蹲着打个盹，一晃将岁月蹲成了婆婆的模样。但铜头皮带甩打声，分明还在敲打着人们的耳鼓。

　　所谓的子虚乌有，荒诞至极莫过于和平年代的“革命”，一声令下，十四五岁的娃成了“革命的造反派”，由当年京城七所女子中学走出的女红卫兵，人称“十三红”，“四阎王”，“光头党”，可云被划成“黑五类”的精英知识分子闻之无不胆战心惊。无数校长、教员被批斗时给“铜头皮带”活活打死难计其数。另众多年迈女校长、女知识分子因不堪被剃“阴阳头”批斗凌辱，多半以自杀结束了乱世中的命运。亦不例外，众多艺术家、作家于“文革”惨遭迫害的命运令人至今读着不寒而栗。

　　镜头回放一：

　　1966年“红八月”，是红卫兵运动最猖獗的日子。

　　8月23日下午，由北京女八中驶出的两卡车女红卫兵，把北京国子监（孔庙）围得满满当当。这些16岁左右的女娃娃，身着绿军装，腰糸宽皮带，个个像凶神恶煞。她们把破四旧抄来的戏剧道具、戏箱、戏衣，堆积在国子监的大院中，放火焚烧。把揪出来的北京市文化局长赵鼎新，著名作家老舍、萧军、骆宾基、端木蕻良、杨沫，著名昆剧演员白芸生及著名的京剧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等30多人，挂上黑牌子，跪在火堆周围用火烤，往他们头上倒上墨汁，然后用铜头皮带劈头盖脸地狠命抽打……第二天，8月24日深夜，老舍跳太平湖自尽……

　　镜头回放二：

　　一七旬老太划成“黑五类”后，被红卫兵打得伤痕累累。临走时，又把老太太浑身抹上盐面，关在屋子里，外面贴上封条。老太太从窗户伸出手，让人们给碗水喝，谁也不敢给。老太太每天喝自己撒的尿，一连七天也没人给揭封。老太太彻底绝望了，解下腰带，上吊自尽……

　　镜头回放三：

　　一“家庭出身不好”的女孩，因开会时，将随身携带的红色塑料封皮的《毛主席语录》本，坐在屁股底下。红卫兵指此为大罪，即拖至教室毒打。打了一阵，红卫兵罚她在院子里扫地。在院子里，她继续被打，直至倒地昏迷。红卫兵说她“装死”。说要试试她是否真死。他们把一块玻璃砸碎，拿起碎玻璃往她的眼睛里揉……

　　以上镜头回放只是文革悲剧中的冰山一角。

　　石头整整雕刻了一个月。他误以为过去了好长一段时日，因此刻刀亦变得愈加沉重……

　　对了，苏州当年的她文革时红过，亦荣光过，因为她是“革命干部子弟”。有一天忽地风向大转，其父被视为爪牙而锒铛入狱。闻之，她疯了，她想不明白，她和父亲是最听毛主席话的人，咋错了？就这样，她大冬天赤身裸体地戴着“红卫兵”袖章，腰束铜头宽皮带，身背军用书包、水壶满大街地跑。跑累了，蜷缩于路旁打个盹，浓密的长发一前一后挂着，是她唯一的御寒物。小她十岁的妹妹没疯，但于一落千丈的人生处境下，以“放荡”惩罚着不知谁嫁祸与她的命运……

　　她们不该是替罪羊，亦不该让后人谴责，或请出她们来作自谴自责。“红卫兵”是荒诞下的产物，也无须后一代非文化使命者去咬牙切齿。是的，她们还活着，岁月的坟头已然杂草丛生，远远望去，误以为风景。其实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