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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创作语境中的书法与公众

时间:2020/6/26 17:03:27  来源:中国书法平台

  笔者之所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出发点是由于当下书法已然成为一种相对独立的艺术形式,从而涉及到艺术与社会公众的关系问题。

  这个问题的讨论有两个方面有待明确。首先,当今书法是与美术、文学等相对等的独立艺术形式;再者,这里的公众主要是指不以书法或书法相关的产业为业的各色人等,比如我们社会中的公务员、教师、企业员工、个体经营者等等从事各种行业,各个阶层的民众,其中也包含着相当数量的普通书法爱好者。

  公众的误解:当代书法传播的一个现象

  留心观察当下的书法,就能体会到,当代书法艺术尽管取得了种种成绩,但在社会公众眼中的姿态仍然显得无奈而尴尬。例如,在网络和微信中,每当有曾翔、王镛、石开等一些在书法上有着自己追求与思考的书法家的作品传播,必定遭来各种各样的指责和否定。笔者曾聆听张旭光先生关于草书艺术的专题讲解,其关于草书艺术的三次突破,以及突破后的创作思考和人类审美的通感形式的论述令笔者受益良多。而同在一起听张先生讲述的不少人却百思不解,频频与我讨论“这讲得对吗”。

  在网络上,有着太多类似的批评在指责公众所看不懂的书法。公众面对看不懂的电影、听不懂的音乐在态度上要宽容很多,至少不会给艺术家戴上“神经病”的帽子。反观书法,几乎每天都要承受这类指责。当然,在今天,公众更容易接受的是新型的市场化的艺术,不少传统艺术,诸如国画、京剧等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今天的现实是,社会的发展与进步使得文盲几乎被消灭,学习汉字、掌握汉字已经成为每一个中国人在生命旅程中必不可少的经验。同时,从国家到地方,从专业组织到业余团体,各种各样的书法活动充斥着现代社会的文化生活。展厅中的观众摩肩接踵,手机前的爱好者屏息沉思、寻探究竟,书店里的碑帖及各类印刷品琳琅满目、堆叠杂置,很多书法作品也以商品的形式辗转于大众之手。就此而言,书法似乎在今天可以说蔚为大观,繁荣昌盛。

  另一方面,书法又未能在公众的日常文化生活中占据较为重要的位置,书法家和书法教育工作者也普遍感到书法普及任重而道远。与电影、文学、音乐、摄影等相较,书法在受众、传播量、社会关注度等方面又显得相形见绌。电影能让人类的任何一个时代呈现在观众面前,由视频、音乐催生的娱乐方式让每一个人都成为音乐的参与者,摄影的普及让所有人都能按照自己的认识、理解进行拍摄,语音读物风靡全社会,吸引了数以亿计的听众。当代社会的公众对于以声音、图像、影视等为载体的艺术的关心显然大大高于书法。更令人忧虑的是,当一些具有独立思考和前沿探索的书法走进社会、走进人们的文化生活时,普遍地遭到了公众的冷嘲热讽。

  曾经,书法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显赫无比,无论其社会用途,还是政治待遇,都是其他艺术所难以比拟的。在图像传播和现代媒体成为传递信息的主要方式之前,只有书法才是展现人文思想、社会道德的最佳载体,“文以载道”“参天地之化育”,都需要通过书法来体现。历代热爱书法的政治家比比皆是,而留在历史上的人物,只要受过一定的教育,一定会不同程度地擅长书法,乃至通过书法来展现他们的人格理想和文化学养。而如今,特别是在计算机和信息革命后的当下,文字信息的传播几乎摒弃了书写,敲击键盘、语音转录成为极流行的新方式。即使需要书写,工具也完全不同于传统时代,汉字的日常应用已经不依赖于毛笔,书法在公众的视野中变得陌生起来。

  原因:文化环境的变迁与书法的多元化

  在具有超稳定结构的中国传统社会中,这样的问题几乎是不用思虑的。在毛笔书写还是文字信息的主要传播方式的时代,书写汉字与社会的关系不言而喻,士人用它来记录所思所感、应举考试,政府的行政需要以书写来保证畅通,社会各行业的运转也需要书写文字来给予辅助,法令的颁布、人事的任免、文学创作、信息传递都离不开书写。尽管在传统社会中,没有人像今天这样完全将书法作为独立的艺术形式来看待,但当时的社会各阶层在文字的使用中体验了书法的艺术之美。古代书论可以证明,传统社会对书法的艺术技巧、艺术原理、审美特质等进行了深入地探究和总结,而晋唐宋元以来的手札、文稿明显透露出一股得艺术之要旨的自得炫耀意味。

  我们可以回顾一下今昔巨变所经过的历程,姑且也算作一次导致今天这种情况的简略剖析。在中国近现代化的过程中,西学东渐,废科举,引入近代化教育体系,书法的特定地位逐步被取消,观念、书写工作的革命使得书法的生存空间受到前所未有的挤压。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社会的进步有目共睹。但事情的另一面是,民族文化的“世界意义”曾一度被严重忽视、低估。在传统文化遭受质疑的同时,书法受到同样的质疑。直到今天我们还能听到同样的声音在流传,一些在网络上拥有大量粉丝的“大V”直接提问:“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不能被遗忘的还有一度风靡的“汉字落后论”“汉字拉丁化”对于书法的影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甚至连蔡元培这样的人物都公开表示支持《中国汉字拉丁化新文字的原则和规定》。从今天的角度来看,“汉字落后论”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着实为害不浅,各种论调今天看来极为荒谬,令人瞠目。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汉字信息处理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国家文字改革委员会才正式更名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相似的情况才得以彻底扭转。

  还有更为令汉字书写或者书法沮丧的现实,就是“全球化”带来的深刻影响。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社会有一段短暂的书法热,但是好景不长。随着九十年代以来计算机技术突飞猛进,全球信息传播革命性的发展,“数字化”使得书法在实用领域的功用基本丧失,书写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让位于多种新的输入法。曾经,写一手好字是一个人文化素质较高的表现,而在二十一世纪信息化社会的今天,书写能力已经不是一个人高素质,甚至不是基本人文素质的表现了,遑论书法。

  造成上述状况当然还有书法自身的原因。书法自从以独立的艺术形式进行发展传播后,其与绘画等艺术似乎也在理念和发展道路上有着种种相似的情形。以绘画为例,随着现代艺术理念在全世界被接纳认可,绘画早已跳出了图解主题、再现可视的客观世界等观念的束缚,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抽象派、极简绘画等等将绘画的边界不断拓展,所以我们看到了种种以绘画为形式的对艺术的诠释。就书法而言,尽管由于其极为特殊的文化属性不能完全等同于绘画,但其在中国当代近四十年的发展过程中也明显地呈现出多样化的状态,梳理当代书法的多种形态,也有助于我们找到并理解个中原因。

  在当代中国书法形态中,坚持二王传统等相对古典的书法类型随处可见。例如我们平时看到的各级书法家协会举办的展览的多数作品,各类书法教学机构教授的书法基本均在此列。需要说明的是,这种以继承传统古典的书法虽然形态上属于古典艺术,但并不是对古人的重复,也容易被广泛接受。第二种是具有现代艺术意识与理念,追求创新精神的书法。当前,一批书法艺术家不满足于传统书法的自娱和雅玩,凭借对艺术的敏锐感受力和书法创新发展的文化使命感,在书法的追求中注入自己对艺术的独特思考,打破以文字的识读和书写为本的习惯性思维。利用传统艺术语汇表达现代审美观念,创作现代艺术形式。就现状来看,这种具有创新精神的书法很容易遭到一般观众的抨击,太多的人借“丑书”的名义企图否定这样的探索。其实,“丑书”一说本身就是十足的伪概念,借助伪概念来否定某种艺术上的追求,原本就难以站得住脚。当代书界,还有一种重要的风向值得注意。当书法从书斋跨入展厅,观众由传统的士人扩展为更为广大的社会群体,作品的展厅视觉效果似乎就成为相当重要的追求。这时,书法成为一种有明确目的、有意识的创作,它的艺术表现和审美追求要尽可能地向视觉艺术形式靠拢,以赢得更多的关注。在各类展览上,我们总能看到一些在书法内容形式、审美风尚方面都做出一定尝试的作品。再者,近年来出土的古文字遗存拓宽了书法家的视野,甲骨、简帛、纸本、石刻、砖铭等不同载体的古代文字文物的进一步发现又一次带给书法家新的创作灵感,丰富了当代书坛。

  当然,以上的分析不一定完全契合当下书法创作的实际,笔者也只是按照自己的观察将当代书法家按照创作面貌进行了一个简略的勾勒而未能详尽其理。我们的意图仅仅是为了通过分析归纳,来说明当代书法作为艺术,其创作面貌并非只有一种倾向,而是由于书法家的艺术理念、认知等多方面的因素,书法艺术呈现了多元的趋势。正如在现代艺术理念的引导下绘画所呈现的多样化一样,当代书法的创作也体现着艺术家的不同追求,加上书法自身的某些抽象性的因素,这对于尚徘徊在专业艺术领域之外的公众来说,他们与书法的距离被进一步拉大了。

  在公众误解书法艺术的多个原因中,最为有意思的是,每一个对汉字有着识读与书写能力的中国人几乎都认为自己有权利,也有能力介入到书法艺术的识别与评判中来。人们在批评一些书法艺术时,普遍地认为书法家不该拿汉字当游戏,把汉字写成其所不能理解的模样。是的,公众的注意力在写字上,他们天然地难以找到写字和艺术分界点,这也是造成一些书法艺术的探索受到公众强烈非议的最直接原因。

  合理看待艺术与公众的双向介入问题

  其实,就艺术作品与公众而言,根本上是一种艺术与艺术欣赏的关系。如何能让观众面对书法作品时作出相对准确的判断,显然不可能一蹴而就。邱振中先生曾说:“好的书法作品必须同时感受到两种东西,一种是传统核心的东西,一种是传统没有的东西。”传统核心的东西,公众也许经过学习可以领会。那传统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如何判断?一名训练有素的书法家很快就能判断,其中的传统没有的东西就是创新,极有可能是作者在熟练掌握艺术规律后的原创,是艺术中最为珍贵的东西。而一位没有这种意识的普通观众往往因为其所不能认识的“原创”而否定一件极有价值的作品。艺术欣赏是一种认识活动,而我们所说的认识又往往要求是一种全面的认识,既然如此,那艺术欣赏就应该包含着对作品形式、风格乃至艺术语言和艺术技艺的认识。如果再形而上一些,甚至连对艺术隐含的思想观念、时代背景也要进行某种认识。这对于欣赏者而言,要求的知识结构和认知能力是比较高的,于接受艺术教育严重不完善的中国普通观众来说,的确是何其难也。

  不过契机并非没有。沈鹏先生曾经谈到,书法艺术不该只有书斋式的创作,要有学术上的探索和研究,还应该有围绕书法普及,弘扬书法精神的一系列的“书法奥林匹克”。之后,书法界也多有类似的探讨和思考。这样的呼吁完全是一个书法文化的建设问题,书法创作需要与新的时代相适应,书法文化的建设也不可能局限在传统意义上的文人化、书斋化的层面。当前,从国家到民间,对于传统文化的认识和倚重完全有可能让书法走进更多人的生活。

  站在书法史的角度来看,书法的现代化转型已经是一种客观存在,甚至这种转型与历史上书法的“隶变”“文人化”等同样是中国书法发展历程中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所以书法艺术在面对公众时,在现代化转型传播过程中,需要合理看待艺术与公众的双向介入。

  一方面,书法艺术对现代生活的介入必将是一个较长的过程。即使书法已实现了吸收现代精神诠释现代审美的理想化转型,其被社会公众广泛认同和接受都要经历一个社会审美的逐渐丕变。而这个丕变的过程,包含着艺术受众的经济生活、文化生活、受教育程度等多个维度,有着深刻的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原因,必然不会在短期内得到突破式的改变和发展。这也是书法尽管在当代已经取得种种新的成绩和发展,却在很长时间里难以将自身真正的“原创”理想地介入到公众的文化生活中的主要原因。

  另一方面,公众如想真正介入到艺术的语言体系,真正领会书法艺术在社会文化中的价值,就应当破除、摒弃情绪式的批判和实用主义的简单认知,进而了解、理解一种艺术之所以被业界认可的社会文化原因和审美意识缘由。科学素养和艺术素养应该是当代人人文精神的两项主要构成,面对未知的科学主动禁言和面对不解的艺术简单指摘,显然是在一定程度上对艺术素养的轻视。艺术素养,不仅仅是面对艺术作品的评判、欣赏、理解能力,更为重要的是面对一时所不能理解的艺术现象的容忍能力、学习能力和思考能力。从一个社会群体的角度看,便是一种艺术民主、文化民主的营造,以及利用这种民主提升社会群体人文素养的能力。面对突破自己审美能力的艺术,如何理解,怎样接受,一个具有完备艺术修养的当代人应当作出相应的思考。

  书法作为一种全人类文化艺术中的独特存在,曾有着辉煌的历史,在当代,书法艺术也需要越来越多的人去了解、关注、探索、研究,书法的现代化生态不能无视社会公众的存在。毕竟,一种艺术形态的社会参与程度与其所能达到的艺术高度有着一定的关系。但更应认识到的是,书法艺术的审美,尤其是其审美的前沿却往往不以公众的口味与期待为转移,更不会按照公众的引导而转变。当代书法作为一种独立形式的艺术,一如绘画那样,其所能达到的高度也往往与公众对其关注、疏离与否并没有根本的关联。可以肯定,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书法艺术家才是书法发展的主体,具有深厚学养和精湛艺术表现能力的书法家才是当代书法艺术步向何方的风向标与思想库。

  原载《书法》杂志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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