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林在作画
　　韩美林说，傍晚6点在住地21世纪饭店门口集合，去他家。正是两会期间，几个朋友分别是文艺界三个组的委员。6点一到，很整齐地在饭店门口会合了。张贤亮驾着他从宁夏开来的宝马车，一旁坐着冯骥才。后座是王铁成和魏明伦。我和美林、潘虹、陈锋、陈钢、吴雁泽、郝骏坐上一辆中巴，向东郊开去。

　　不知谁说了句：张贤亮他们知道去哪里吗？美林有两个家，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近郊。美林只说去他家，没说去哪个家。艺术家说话如作画，只凭感觉，不求准确。美林一听这话，傻愣愣地眨巴起眼睛。郝骏拿起手机给大冯打电话，果然，他们已经背道而驰地开进闹市。张贤亮的宝马第一次在京城闪亮登场，只是宁夏车主不认识路。

　　途中他们只好停车问路。大冯指着张贤亮对北京人说：路怎么走对他讲，他是我的司机。

　　我们约好在东郊某收费站等他们。我说不是收费站，是收容站。

　　美林急得跳下中巴站在风里等，好像在风里等就能快一点似的。美林个头小，娃娃脸，一如他笔下的小动物一脸天真，一派无邪。和美林在一起，总感觉一种两小无猜的欢乐。他一本正经地说，从今天开始，决定不天真了。我笑：凡是决定不再天真的人，都是要把天真进行到底的。有一次他去琉璃厂，看到一个有名的店里摆着不少署名美林的假画。卖假画的一见真韩美林来了，不知如何是好。美林乐了：卖吧卖吧，你们也不容易。

　　终于，张贤亮们来到了“收容站”，终于一起到了东郊美林的家。铁雕、木雕、钧瓷、紫砂、布艺、字画……一组猫头鹰，300幅，旁人对我说，美林用两天时间画的。他心脏病后体弱，一时不敢作画，那一段就写“天书”，那是他搜集的3万个古篆字，至今没有人能看懂。美林用书法写下来，供他人研究。然而一写又停不下来，大约一米见方的书法，两天半写了180幅。又见一幅大约两三米长的人体画，那种浑然天成，把我们全锁定在面前。张贤亮一下坐到地上，再也走不动。后来听人说，那次美林上飞机前，突然灵感来了，管他飞机不飞机，跳上轿车回到家里一口气画了3幅人体画。

　　张贤亮从不轻易夸奖别人。但是在美林工作室，他还是被震撼了，连连说：真是难以想象不可思议。光是钧瓷，美林就烧出700多个品种。而美林，孩子似地笑着问我：好玩吗？好玩吗？

　　从迷宫一般的雕塑、绘画间走出来，走进美林的住房，只听他进门就喊：我媳妇呢？我媳妇呢？

　　席间，美林的媳妇建萍差不多一直在厨房忙乎。浙江特色又兼容并蓄中西结合的各式美味，一道道端上来了。魏明伦激动之下站了起来，说：我要站起来致词。明伦有个爱称“小鼹鼠”，张贤亮笑：你站起来也不高。然后王铁成故作领导状致词，大家大笑。有人要求他学一下周总理讲话，刚才还在调侃的他突然一脸肃然：这可不行！

　　从来铁成逗乐，真可以笑倒江湖。但是即便最笑闹的时候，一讲起周总理，他便肃然起敬。

　　我不由生出一份对他的敬重。

　　每年政协会上，美林总是有求必应，在四面八方塞过来的首日封上签名、画画。今年是羊年，自然是画羊，几天下来，已经画了几百只各种不同的羊了。他自嘲自己是画羊专业户。他的手里永远握着两支笔，召之即来，来之画羊。他对我笑：“我的画不好，是服务态度好。”

　　后来，政协会最后一天，委员们坐进大轿车了，准备去人大会堂参加闭幕式，还有人上车递来一些首日封请美林画羊。我坐在美林身旁，抓拍了韩美林和他为十届一次政协会的委员、工作人员、服务人员们画的第800只羊。不少人一边请他签名，一边自语着：美林实在累死了！大家实在心疼美林，可又实在喜欢他的签名他的画，美林让那么多人都处于两难中了：怎么能做到在心疼美林的同时又“顺手牵羊”呢？

　　完全不心疼美林的人，有一个，那个人就是韩美林自己。

　　他去年累极而在浙江心脏病突发，做心脏搭桥手术时动脉破裂，胸腔喷血，像这种情况，一万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在动手术住院的前前后后，美林从不对人说他是谁，没托任何人，美林真是太不在乎自己了。医院并不知道投奔他们医院的这个病人是谁，只是这个病人命大，万分之一地活下来了。或许，这个万里挑一，多少万中也不一定挑得出这么一个的人，上苍自然在冥冥中要助他一把。

　　他的一篇写祖国的散文，开头有这么几句：祖国这两个字，她能让我哭让我笑，让我激动不已、狂情乱泄。让我捶胸顿足、仰天长啸，让跪就跪，让磕就磕。

　　太爱这方土地了，就太不在乎自己，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就只想献出敞开的自己。他决定把第5次《韩美林艺术展》的3300多件作品，全部捐赠给北京。正在筹备的第6次艺术展，大约3000多件展品，将全部捐赠给他母亲的故乡浙江。我想起几年前有一次他说：即使有一千个理由，你不爱国就是个孬种！

　　第5次《韩美林艺术展》时，我站在他的布老虎家族前，觉得世界是这么可爱，心都要化掉了。美林远远看见我，对我行个滑稽可爱的猴礼说：布老虎不咬人。我想，美林也是只布老虎。该说不该说的总要直来直去地说出来。美林家一台白色钢琴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到他家来的朋友们的签名。早就听人说，他总是把朋友或未必是朋友的都当成“哥们”。美林说他问心无愧，活着不累。他特喜欢一位朋友送他的一件礼物———一只水晶刺猬。那位朋友说：你就像这只刺猬，混身是刺，但心是透亮的。

　　午夜，我们上了车要离开美林家了。美林站在车外，从车前到车后地走着，用两手交叉着挨个儿拍打一块块窗玻璃，好像一下一下击着我们的手心和我们告别，好像想要拍碎窗玻璃飞身进来投入到我们大家中间。

　　美林是大家的。（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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