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寿致苏东天函

时间:2005-8-27文章作者:
编者按:画家苏东天(原名伟堂)与潘天寿先生同乡,自其上初中起,就与潘先生多有书信来往。本期所刊潘天寿先生致苏东天函,写于1968年春节,当时苏东天已于杭州大学毕业分配到宁波工作。此函为硬笔所书,开首一句寒暄,十数字即进入书画之谈,从新中国画的发展之路,到学习方法,以及鼓励苏东天写作中国画史,言之谆谆,坦诚放怀,读来令人感动。岁月留痕,此函的内容和气息,隐映出一个时代。潘先生对书画青年的关怀与倾心相教,于此可见一斑。来书一悉,工作已派定为语文教员,甚好!中国画,在旧社中的地位,是认为几千年来的尖端学术,是有独特成就的,但以今天的新意识来判断,全由封建士大夫阶层的环境中所产生及生长的,与新艺术观来看完全是不相符合的。今后中国的新绘画,应从如何的方面去发展与努力,向前开发而前进,殊有待于今后的中画家,依照新社会的进展与努力,向前开发而前进,肯定有极新的面貌,极光辉的成绩出现,是无可疑义的。你来书中所说:你的去宁波就业,是为继续专研绘画,这是你的志愿,亦是你的毕生规划。一切事业或研习学术,只须有志愿,有毅力,缓缓地沉着努力过去,一定能够成功的。这是我的预祝!今后的新中国画,一定是极新而且是辉煌灿烂的,然而民族风格,民族气派,以及古人已发见到的优良技法,还应该可以吸收的,故从事新中国画的努力,还须要在传统的旧中国画上,下一些基础工夫,也是必要的。宁海是一个偏僻的山城,文化情况,历来是很差的。我的出生地点,全与你相同,并以家庭情况艰难,仅勉强读完了官办的中级师范,就无法再上进一步,考入北京艺专及上海美专作进一步的研习,中小学校的美术教师,仅教些最初步的西画,除了《芥子园画谱》为惟一的老师以外,更无其他的指导者了。然而特出的艺术家,往往产生在穷乡僻壤之中,不在文化中心的大城市,环境是限不牢有志趣的青年的。况且你有杭大的基础,已比我好多了。我过去是搞传统绘画中文人画的系统的,旧套的学习方法大体是:(一)从事中国画技术基础的锻炼;(二)注意诗文书法金石之辅助;(三)骈攻画史画理及古画之鉴赏。最后的重点,在品德与胸襟的修养,持之有恒,不求速成,自然能得水到成渠之妙。以上是旧套的学习总纲。在今天研习新中国画,还须加上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及毛主席的文艺方向文艺原则为指针,才不至于走错路线,这是最要紧的。你毕业于杭大历史系,对于这点,是有优先条件的。我对于画论画史,向来也曾加以注意,但对于老学的根底很差,总搞不出什么成绩。尤其是中画史的名家的作风派别,因为古画看得太少,各名家名派的技术方法,未曾好好加以摸索,对于古名家的成就、缺点,以及高、低、上、下,往往如入汪洋大海,无从分析,只凭个人的爱好,或抄袭前人的成说,随便地写去,可以说自己“没有真知灼见”。当我初写第一本画史时,全参考日人中村不折所写的中国绘画史为底本的。(主要的是在学习中国画史,而不是在写中国画史。)那时年青,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现在想起来,真觉得太可笑了!解放以后,虽也觉得过去的写得不太好,但也无勇气再写了。的确,中国绘画史,现在可看到的,没有一本可满意的,尤在解放以后,没有人来写这本史,这是摆在我们眼前的事实。但是以后毕竟要有人来做这一工作,是很紧要的。你是学历史的,又是欢喜中国画而搞中画的,有特具的条件,可以大胆地慢慢地着手搞起来,计划十年或二十年的时间来完成,这不是“长线放远鹞”,而是出诸慎重。我近年来,对于这方面的材料,未加收集,略有一些,也极零碎而没有重要的。你有便来杭州时,可以随便读读,或许可以做些参考。故乡是一个偏僻的山城,学术成就的人材,实在太少,你有志愿于画史画理,以及传统绘画之努力,这是很好的,而且你的笔姿气擘,都不差,应向这方面猛进,定能搞出很好的名望来。我的画,虽搞了五十多年,对于规矩法则方面的工夫,下得太少,仅凭得一些小天份,乱涂乱抹,未从刻实的基础入手,故搞到今天,没有搞好,是我毕生的缺点,故我的入手法,由于学习途程所限,是从外而内的。实在只在表面上搞些学习工作,没有进一步的深入。是一个票友的戏剧工作者,而非科班出身。你的情况也与我有些相似。这也不要紧,也可以走出与人不同的路来。但须注意粗中之细,野中之纯就是了。今天是旧历元旦,漫天大雪,草草作复,不知所云,希谅。以后希能来杭州玩。作为搞中国画,多认识几个老画家,常常可以接触接触,是很重要的。此复伟堂同志寿手启一月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