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

图1 明中期《松鹿灵芝图》，松树居中，二鹿分居两边

　　《松鹿灵芝图》是明清瓷画里的常见题材。它的寓意与祝寿有关，也是大家知道的。但是如果要问：松、鹿、灵芝为什么与祝寿有关，它们三者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恐怕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本文来说说笔者的一些研究心得。

图2 明中期《松鹿灵芝图》，鹿居中，松树居右

图3 明中期《松鹿灵芝图》，鹿居左，松树居右

图4 明中期《松鹿灵芝图》，鹿居中，松树居左

图5 明晚期《松鹿灵芝图》

图6 清康熙外销瓷盘，中央主图为《松鹿灵芝图》

图7 清中期《松鹿灵芝图》瓷片

　　在中国古代文化中，经常用动物、植物来象征人间之事。《松鹿灵芝图》里的松、鹿、灵芝三物，表面看只是三种动物与植物，其实在古人心目中它们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弄清楚它们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是解读这一类瓷画的前提。

　　首先来说说“松”。“松”在《松鹿灵芝图》里是长寿者的象征。这种象征方法在中国起源很早，如《诗经》里有一首大臣祝颂君主的诗“小雅·天保”，就用到了这个比喻。诗的作者是召伯虎，他是周宣王的老师，在周宣王登基时写下此诗表达对周宣王的赞美和期望。全诗有六章，其中最后一章是：“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诗经》专家将这一章翻译成现代文是这样的：“您像明月在天恒，您像太阳正东升。您像南山永长寿，永不亏损不塌崩。您像松柏永繁茂，福寿都由您传承。”诗里以南山比寿命之长，以松柏比青春永驻，两者相辅相成十分恰当。人寿既要长，更要健康才有意义，所以后来有“寿比南山不老松”“寿而康”等祝寿常用词语。

　　以常青之松喻长寿者这种修辞手法，深得历代文人的青睐。宋代李清照曾经给别人写过一首祝寿词《长寿乐·南昌生日》，其中有“祝千龄，借指松椿比寿”之句，就是以松作比喻，祝人长寿。明清瓷画中也有大量以青松喻寿者的例子，《松鹿灵芝图》仅仅是其中的一个品种。

　　再来说说“灵芝”。在中国古代，灵芝本身不是长寿的象征，而是长寿者的食物。这种观念的起源也很早，比如秦朝末年有四位博士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史称“商山四皓”）因不满秦始皇“焚书坑儒”而隐居商山。四位老先生躲在深山里，吃什么维生呢？在一首据说是他们所作的《紫芝曲》里，回答了这个问题。其曲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累，人不如贫。贱之肆志，乃共入商。”一句“晔晔紫芝，可以疗饥”说得很明白，老先生们是经常食灵芝以充饥。

　　“商山四皓”在汉初曾经出山过一次，入宫向刘邦敬酒祝寿。当时四人都已八十多岁，须眉皆白，飘飘若仙。人们认为这是他们长期食用灵芝的结果，于是灵芝在后世得到长寿食物的美名。明代嘉靖皇帝信奉道教，曾在全国掀起采集灵芝以供自己食用的热潮，可见这种观念影响之大。

　　松与灵芝的象征角色是明确的，但它们本身只是两种植物，如何在它们扮演的角色之间建立起联系呢？工匠们需要在画面中添加一种动物，扮演采摘灵芝供养松树的角色，这种动物选定为鹿。鹿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作为供养者的角色，最初可能起源于道教的传说。在中国民间有关寿星的故事里，鹿就经常与寿星相伴。因为寿星平时如松树一般坐着，轻易不起来活动，所以鹿就成了寿星出行的坐骑，并负有去森林里采摘灵芝供寿星食用的任务。

　　在佛教传说里面，鹿也很有灵性。释迦牟尼最初在鹿野苑传道，那里有许多野鹿，有些鹿甚至能听懂佛说的道理。藏区寺庙屋顶上常见的“二鹿听经”雕塑，说的就是这个典故。

　　隋代文帝时，中国兴起一股舍利崇拜之风，社会上流行建造佛塔以安放舍利。据说因舍利感应，当时建塔会涌现许多祥瑞现象。据《续高僧传》“感通篇”记载：“隋高（祖）建塔之岁，踊瑞纷纶：神光嘱于群物；至泽通于疾疠。天花与甘露同降；灵芝共瑞鹿俱程。空游仙圣结雾来仪；水族龟鱼行鳞出听。”可见，灵芝与瑞鹿是当时影响很大的佛教祥瑞。受此影响，唐代时灵芝和鹿二者就经常出现于各种祥瑞纹样中。

　　到元代，鹿衔灵芝祝寿的意象在文学艺术作品中更是屡见不鲜。如南戏《庆寿牧羊记》的唱词：“青鹿衔芝呈瑞草，齐祝愿，寿山高。龟鹤呈祥戏庭沼，齐祝愿，寿弥高。画堂寿日多喧闹。惟愿寿纪巩固寿坚牢，享寿绵绵乐寿滔滔。”元末明初陈谟题《寿星图》的诗句：“云根一丈人，长眉如柳青。调笑赤松子，出入紫微庭。文鹿衔芝草，金童把玉经。武帝何由识，空瞻南极星。”都是以鹿衔芝草作为祝寿的吉祥象征。

　　明清瓷画将松、鹿、灵芝集于一图之中，基本画意即是由鹿采摘灵芝供奉给松，象征着向寿者进献食物。但这只是一个故事情节，怎样把这个情节更好地表现出来，工匠们可以有各自的创意和选择。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几种有特点的画法实例：

　　图1至图4是明代中期的《松鹿灵芝图》。其中图1，松树居中端坐，象征它是画中主角的身份；两只衔着芝草的鹿分列松树的左右，它们向松树献芝带有佛教式的庄严和仪式感。

　　图2中的松树又长又瘦，可能含有谐音“长寿”之意。而一只鹿衔着芝草背向松树作势起步，似要把灵芝送去给别人；可它又抬眼在看松的反映，表明它只是想开个玩笑，甚或想听到几句好话。鹿与松的关系非常生动。

　　图3中的鹿叼着一朵特大灵芝，在松树下欢快地转着身子舞蹈，似乎是要显摆一下自己的幸运与功劳。

　　图4中松树在左，灵芝在右，松树的树枝弯向灵芝想要得到它，但实在够不到。鹿位居图的中央成了主角，它用眼角瞟瞟松树和灵芝，还要摆摆自己搬运工的臭架子，不急于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上面这四幅瓷画表明，明代中期的《松鹿灵芝图》有将松、鹿、灵芝三物角色化、戏剧化的特点，颇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