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

图1

　　图1是一幅十分奇异的康熙瓷画。它的奇异之处在于：在碗的内底中心，画了团型的一对鹰和雁。清代前期，瓷器的这个位置常有画团型动物的，但一般画的是龙、凤、狮、鹤等祥瑞类禽兽，画鹰、雁的极少见，将鹰、雁画在同一图案里的更少见。这样一幅瓷画其画意是什么呢？值得探究一番。

图2

　　将鹰、雁画在一起，容易让人联想到的画意是“海东青啄雁”。“海东青”是一种非常凶猛的鹰隼，传说它以雁的脑髓为食，经过人为的训练可用以捕捉大雁。在辽、金、元时期，“海东青”很受北方少数民族的喜爱，他们雕琢的玉器上常见“海东青啄雁”造型。满清是崛起于东北的民族，对“海东青”应该也是熟悉和喜爱的。不过我们看玉器上的“海东青啄雁”，“海东青”的体型明显要比大雁小，而且“海东青”的标志性动作是叮在大雁的头顶上，生死搏杀非常激烈。图1中的鹰和雁大小相当，各占半幅画面，并无搏斗的迹象。所以，说这幅图的画意是“海东青啄雁”，说服力不强。

　　经考察，我以为此画表达的应该是“鹰拿雁捉”之意。“鹰拿雁捉”这一词语，最早出现于《平山冷燕》一书。《平山冷燕》是“天花藏主人”在清顺治年间创作的才子佳人类小说，康熙时期此书在市井非常吃香，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是当时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因此，“鹰拿雁捉”一词是藉由这本小说的流行而为社会各阶层所熟知，并进而成为瓷画题材的。

　　那么，“鹰拿雁捉”一词的本义是什么呢？我们不妨直接看看这一词语在《平山冷燕》里的使用。《平山冷燕》讲的是明朝故事：大学士山显仁有一闺女名叫山黛，十岁能写绝世好诗，深得皇上欢心。工科给事中窦国一、山人宋信等不相信山黛有如此高才，上疏皇上提出置疑。皇上让翰林院众官出题，自己亲自选定，传送给山黛进行测试。山黛的测试成绩很出色，但窦国一、宋信等人仍猜疑是不是山显仁私下关通皇上，皇上先把题目告诉了山黛？书的第五回里讲到，皇上得知此事后大怒道：

　　“窦国一说山显仁关通，已是毁谤大臣，怎么说朕宠爱，先事传题？难道朕一个穆穆天子为此诡秘之事？蔑圣污君，当得何罪！着锦衣卫拿付法司究问。……宋信以幺么山人，一诗不成，辄敢厮名绅列同考，以辱朝廷，定系窦国一播弄起衅之私人。着锦衣卫拿至午门外，打四十御棍，递解还乡。山黛赐金花表礼，以旌其才。”圣旨一下，早有锦衣卫官已将窦国一、宋信鹰拿雁捉地拖了出来。周公梦等五臣齐齐伏在丹墀下，叩头请罪。

　　由此可见，“鹰拿雁捉”在《平山冷燕》里是用来形容锦衣卫抓人如何迅猛快速的。这种抓人的干脆利落，显然与满清统治集团希望在现实生活中捉拿犯人的轻而易举，是同理相通的。这就为“鹰拿雁捉”进入瓷画题材，满足特定人群的心理需求提供了可能性。

　　下面我们再就瓷画本身的内容和画法，作进一步论证。第一，画中的鹰和雁都展开着翅膀。鹰的展翅，中国古代称“鹰扬”，是逞威的象征。《诗经》中有“维师尚父，时维鹰扬”的句子。《毛传》解释说：“鹰扬，如鹰之飞扬也。”故诗句的大意是称颂尚父（姜太公）在牧野之战中如雄鹰展翅，英勇善战。后来科举制度考中武举者参加的庆祝宴会，也叫作“鹰扬宴”。所以，瓷画中鹰、雁展翅，意在显示它们的威武勇猛。

　　第二，鹰、雁的头部下方画有一些配饰物，细看如同草丛。草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动物藏身的草原、沼泽等地方。所以画草丛是在暗示，鹰、雁要捉拿的猎物正躲藏在草丛之中。

　　第三，鹰、雁都双目圆睁，盯着草丛的方向。鹰、雁展翅结合双目圆睁，表明它们正在空中盘旋寻觅，一旦发现猎物就会从空中俯冲而下。这样的居高临下姿势，要捉拿草丛中的猎物，岂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综合上述三个方面的分析，此图画意应该就是“鹰拿雁捉”！我们或许可以作这样一种假设：这幅瓷画是满清统治集团内负责捉拿人犯的某些特殊人物，因痴迷于《平山冷燕》小说，特别是有感于“鹰拿雁捉”一语，而专门设计出来的！

　　图2是瓷片的反面。从图2可见此碗底足制作精细，落款书写工整，应该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家庭使用的精美瓷器。款识“玙璠焕若之珍”也是在赞美此碗如光耀的“玙璠”（美玉）一样珍贵。一般来说，这种精美的民窑瓷器搭配小众化趣味的瓷画主题有一定的必然性，因为它们通常是专门定制的产品。

　　定制瓷器上的瓷画，存世量不会大。但存世量不大，并不代表其画的意义不大。这幅《鹰拿雁捉图》反映了特定时期、特定文化背景下，某个社会群体特别的思想意识，值得我们后人研究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