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髹饰艺术中的“戗金”工艺，在明代漆艺文献经典《髹饰录》里被归入到“坤集”的“戗划”门之内。该书的注释者杨明称此门所归纳的工艺为：“细镂嵌色，于文为阴中阴者，列在于此。”而文物学家王世襄先生在对《髹饰录》进行解说时谈到“戗划”谓：“凡在漆面上镂划纤细的花纹，花纹中填金或银或其他色漆，填后不齐平，仍露阴文划迹的，都属此门。”漆艺家何豪亮先生称：“所谓‘戗划’，是用锥或针，和特制的一种工具——戗金刀和钩刀，在黑漆地或朱漆地上刻划花纹。它的特点是：刻纹较浅较细，刻纹里什么也不填，古代称为‘锥划’。”

　　明代漆工黄成在《髹饰录》的“戗划”门中对“戗金”作了十分经典的界定，其谓：“鎗金，鎗或作戗，或作创，一名镂金，戗银，朱地黑质共可饰。细钩纤皴，运刀要流畅而忌结节，物象细钩之间，一一划刷丝为妙。又有用银者，谓之戗银。”漆工杨明在相应处所作注释谓：“宜朱黑二质，他色多不可。其文陷以金薄，或泥金，用银者，宜黑漆，但一时之美，久则霉暗。余间见宋元之诸器，稀有重漆划花者；戗迹露金胎或银胎文图灿烂分明也。戗金银之制，盖原于此矣。结节见于戗划二过下。”由此可见，除了“戗金”之外，“戗银”也非常流行，其制法基本是一致的。明代的“戗金”“戗银”髹饰相当流行，这可以从当时流传至今的相关文物中看到，如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明代嘉靖时期“戗金彩漆花卉纹圆盘”就颇为经典。

　　中国的“戗金”髹饰艺术，其起源可追溯至先秦时期的“锥划”工艺。在平滑的深色漆面上针刻图纹的技法，及至宋代已发展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不但戗刻手法细腻，运刀流畅，而且戗划的丝线绵密隽秀，所刻画图纹在光洁的漆底映衬下格外显得秀丽雅致。20世纪70年代末出土自江苏省武进村前乡蒋塘五号墓的“庭院仕女图戗金莲瓣形朱漆奁”，可谓是今见宋代“戗金”漆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这件漆奁是目前国内所出土的五件南宋“戗金”漆器当中最为精美的一件，现存于江苏省常州市博物馆。其他四件中有三件同出于蒋塘宋墓，其余佳作还有“沽酒图戗金长方形朱漆盒”与“柳塘图戗金朱漆斑纹长方形黑漆盒”，还有一件来自江阴夏巷宋墓的“酣睡江舟图戗金长方形黑漆盒”，现藏于江苏省江阴市博物馆。“庭院仕女图戗金莲瓣形朱漆奁”作为宋代“戗金”髹饰的典型，极好地展现出了其时“戗金”髹饰的特色。整件漆奁呈十二棱莲瓣形，分盖、盘、中、底四层，各层皆由银扣镶口，外髹朱漆，内髹黑漆。在朱漆盖面中央戗划仕女、童仆三人，仕女梳高髻，着花罗直领对襟衫，长裙曳地，分别手执团扇与折叠扇，旁有女童手捧长颈瓶侍立于侧，背景上则戗划着嶙峋叠石、花树掩映，树下设有坐墩，坐墩下方栽植两丛花草；朱漆器表上的十二棱间则戗划着六组折枝花卉，包括荷叶、莲花、牡丹、山茶等。

　　元末明初陶宗仪在其《辍耕录》中曾对“戗金”与“戗银”的制作过程做过详细的描述：“凡器用什物，先用黑漆为地，以针刻画或山水树石，或花竹翎毛，或亭台屋宇，或人物故事，一一完整。然后用新罗漆，若戗金则调雌黄；若戗银，则调韶粉。日晒后，角挑挑嵌所刻缝罅，以金簿或银簿，依银匠所用纸糊笼罩，置金银簿在内，遂旋细切取，铺已施漆上，新棉揩拭牢实，但着漆者自然黏住。”王世襄先生指出：“戗金、戗银的做法是在朱色或黑色漆地上，用针或刀尖镂划出纤细的花纹，花纹之内打金胶，然后将金箔或银箔粘着上去，成为金色或银色的花纹。日本称之为‘沉金’，取金色沉陷在划纹之内的意思。”这里，王先生在解说“戗金”与“戗银”时还提到了“沉金”。“沉金”在日本汉字里被写作“沈金”。日本漆艺家松田权六先生在其《漆艺讲话》中曾谈到日本的“沈金”技法：“‘沈金’在中国称作‘戗金’。早在室町时代就有不少优秀作品进口日本，还有不少被指定为国宝和重要文化。从那时起，‘沈金’作为漆艺装饰中的一种技法便流传发展起来了。‘沈金’是在漆涂上面用刀雕出花纹，并在这上面折漆（即揩漆），然后把金箔或金粉填入刀痕内的技法。填入金粉后，把附在漆地上的多余的金箔、金粉擦掉为好。那样一来，遗留下来的就是刀痕中的金箔或金粉。在浅雕了的凹陷的地方，由于金沉入，所以称作‘沈金’。‘沈金’的特点是刀痕锐利，纤细优美。还有按所戗刻的原料，在刀痕里什么也不填入的‘素雕’。也有填入颜色粉的，以代替金箔或金粉的。”

　　松田权六先生提到的“填入颜色粉”技法，即在《髹饰录》“戗金”“戗银”之后列出的“戗彩”工艺。黄成谓：“戗彩，刻法如戗金，不划丝。嵌色如款彩，不粉衬。”杨明注曰：“又有纯色者，宜以各色称焉。”这其实就是“戗金”的“金”被换成了彩色。另外，从相关文物以及文献记载可知，传统的“戗金”“戗银”与“戗彩”多以朱红或漆黑为地，同时亦流行与多种工艺相结合，从而构成更加绚丽的装饰效果。

　　（作者为中国美术学院艺术设计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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